时已入夏,水阁的湖里开了不少尽态极妍的荷花,荷花荷叶远远的躲在湖边,让湖中心的水阁主人远观而不能亵玩。
绿油油沉甸甸的荷叶,偷偷露出粉嫩的小脸,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随着滚滚而来的热风左右摇摆。
韩冰清倚在窗前,小手撑着脑袋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荷花,咀嚼着等待的日子的索然无味,她叹气,想到好在他们大靳国四季如春,才不会被炎热的夏日闷死。
偏偏身后的水桃吭声了,把她美好的思绪打断。
“小姐,昨个儿我去绣庄,有个绣娘连夜赶工,竟给累晕了,好可怜。”
水桃拿着块桌布装模作样的打扫清洁,时不时的盯着韩冰清看。
“那她是够倒霉的,我还在想咱们这里四季如春,挺让人喜欢的气候。可也不能像北边的百姓那样,每年冬天可以看到大雪飘飞的场景。”
韩冰清没有回头,望着湖面又是一下叹气。
“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又叹气啊,今上午你都叹气多少次了。”
水桃停下手上动作,叉腰挺胸气愤的说道,“小姐,你老是不喜欢出门,都不知道外面多有意思,集市上可好玩儿了。”
“一放你出去你就回来数落我。”韩冰清又叹气,仿佛故意与水桃作对。
“小姐!”水桃几乎近似吼道,“还是让水桃给你讲讲好玩儿的事吧!小姐,你还没听我给你讲楼兰国的事吧?传闻楼兰那里前不久出现了个圣姑,带领着一群余孽作乱,骚扰我们大靳国周边的百姓呢!”
“是这样的吗?楼兰不是已经被陛下打败了吗?现在楼兰可是附属国,谁还敢来作乱啊?”
“好像是那个圣姑号召了没有清除掉的残余势力,专门与陛下作对,陛下已经派鬼将军去剿灭那个楼兰圣姑的残余势力了!”
水桃滔滔不绝起来,韩冰清转身瞪她一眼。
“还鬼将军鬼将军的叫?要是被他听见,下场是很惨的,以前你不是还在说裴将军骇人听闻的事吗?”
韩冰清耸耸肩,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依旧继续看外面的风景,如果时光一直这么静好,这种波澜不惊的人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的小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也学你一样,提到鬼将军裴铭夜的时候也称呼裴将军,嘻嘻——”
水桃笑盈盈的盯着韩冰清,完全忘记自己手上的活儿。
“关于裴将军的传闻着实骇人了些,虽然你说话他听不见,但是隔墙有耳,就怕你这猪脑子不注意,在大街上嚷嚷起来让别人听了去告你状,你去哪里了,你小姐还找不到人呢。”
韩冰清难得的好心情奚落水桃,水桃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小姐,哪有你说的恐怖啊!水桃胆子小,你就竟会吓唬我。”
水桃乖乖地拿着抹布上上下下的扫几下,“小姐,还有个好事呢!今天听管家说,外面张贴皇榜了,皇后娘娘生的小公主被皇帝陛下封为千珑公主了!”
韩冰清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三天后是满月的日子,皇榜贴的真及时,看来陛下真的很宠爱堂姐,她有一子,又得一女,在寻常人家都足够母凭子贵了,更何况皇家老太后那么看好她。昱皇子?千珑公主?堂姐以后就后位稳固了!三天后的满月酒宫宴,我还得去探望她,说来很久没去看她了。”
韩冰清略带欣喜的说完,水桃却是比任何人还要惊喜,“小姐,那么我又能进宫了,是不是?”
她停下来傻笑了片刻,继续欢欣鼓舞的打扫那些愈发锃亮的桌椅。
三日后的上午,韩冰清带着水桃进宫庆贺千珑公主的满月,并留在宫宴饮用。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着水桃把御花园以及各处能去观赏的庭院踩了遍,水桃还不满足,歪着嘴巴不情不愿。
眼看时辰不早了,韩冰清须得先去探望皇后,水桃不敢埋怨,兴致冲冲的跟上。
还未到凤清宫,却在中途的小岔路上遇见了凤舞宫的人,为首的是凤舞长公主龙钰,身后跟的是她的宫女。
“韩冰清见过长公主!”
她远远地就行礼,待走近了才莞尔一笑。
龙钰身着明黄的丝质长裙,娇巧的双脚掩藏在拖地的明黄下,如同铺满璞玉的灵慧的眼睛微微一挑,看不出挂在脸上的笑是什么,“是冰清来了,去看皇嫂的吧!”
“是!”
韩冰清顿了半晌才回她,一时间看不懂龙钰在想什么。
平时虽也见过她,可并不深交,见面行礼寒暄几句,仅此而已。
“那赶紧去吧!过阵子晚宴就要开始了!”
龙钰一旋身挥舞了衣袖,充满魄力的身影久久印在了韩冰清心里。
许久,韩冰清还在愣神,水桃着急的撞了她一下,着急的道:“小姐!你着魔了!长公主好吓人!”
“好吓人不也是人吗?你这丫头,公主又不会吃了你!”
她真搞不懂水桃的脑袋在想些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小姐和凤舞长公主也算有交情,更是知道公主性情冷,可不吓人,警告她多少次了,那叫许多男人都无法描摹的魄力,唯独属于她自己的魅力。
韩冰清摇摇头,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成为龙钰那样的人,简单的心思,平凡的作为,追求的不过是简简单单,再无多余的负累。
这样也是许多人羡慕的,平平淡淡即是真,即是握在掌心的幸福。
水桃憋屈的摇摇头,拽着韩冰清赶紧去凤清宫。才一进凤清宫时,宫里上下的人都在为皇后准备妆容,可以听见孩子让人心疼的哭喊声,她便飞快地抱过孩子,细心地哄她入睡,等孩子消停了才又继续让宫女打理着装。
原先弄好的地方一下子毁掉不少,得重新开始,她急躁的催促宫女们,可刚动手没几下,淘气的昱皇子又来捣乱了。
韩冰清含着笑看着堂姐韩雪城让人羡慕的一幕,乍然间想到自己也已经老大不小,还是孤身一人。
不!她并不孤单,她还有最亲近的二哥,这辈子二哥都不会离开她!这是他们不成文的约定!
偏偏世俗杂言碎语,唯有真正的世外桃源才有属于他们面对不该逾越的界限的快乐。
“堂姐,你别着急,先把妆上好了,我先帮你看着小皇子!”
韩冰清拉过昱皇子,拿出准备的荷包在他面前晃,果然吸引了他的目光,屁颠屁颠的追了过去。
韩冰清得意的逗着昱皇子,那边小公主开了腔时,韩冰清一个眼神又把水桃支使过去,水桃办事绝不含糊,没几下把除了皇后娘娘才哄得好的小公主照顾的妥妥帖帖。
“冰清,好在有你来了,我才打扮好,不然蓬头垢面的多失颜面啊!你们主仆俩真是有两手,这两孩子一到你们手里就乖乖听话了!”
皇后笑得乐不可支,拉过冰清到一边坐下,宫女奉上清香花茶。
“冰清,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近来好吗?你二哥身子还好吗?”
皇后微微抿嘴,尽管平日里从父亲嘴里过问了,可还是担忧,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手足姐妹,哪能不去亲近呢?
“我们都好,可二哥的病,我不敢去想,拖了这么多年,没人能治好,真的没辙子了!”
她微微叹息,后眼睛转为明亮,“堂姐,我听说瑞王府侯爷医术了得,还曾把老太后的病治好了呢!”
皇后起初很惊喜,没多阵子就苦着脸,拉着韩冰清的手苦苦细说:“冰清,你不了解,别想着去找侯爷给韩枫治病,他不是能随便招惹的主!”
见韩冰清欲言又止,皇后又多说了几句:“他当年给老太后治病是一时兴起,只因为皇上许诺了他一块免死金牌,治好太后的病,她当然高兴,就一时嘴快给了他金麟侯的官位,从那以后,太后出奇的对他特别喜爱!”
“那这么说他也不是特别坏,只要去求老太后,就能让他——”
“你想的太简单了,他给太后治病只是个例外,换做其他人,别说请到,就算提起来也会被他一脚踹飞。再者,他从来只喜欢流连烟花之地,活在温柔乡,做事又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做姐姐的岂是能让你去涉身危险?”
“心狠手辣?薄情寡义?”韩冰清却不知道姐姐对他的评价这么恶劣。
“他年少时可是跟裴将军他们一起镇守边关,少年得志,自然做事张扬跋扈。后来回了京,没人管治得了,成天勾搭烟花女子,也未曾听过对谁上过心留过情。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随便答应了别人的请求吗?”
皇后三言两语就戳中韩冰清的担忧之处,见她面露惧色,也不继续刺激她,希望她之后把这事就此作罢。另外,她可以明面上去请小侯爷给韩枫治病,至于他应不应,她也没有把握,
“堂姐,真的不行吗?”韩冰清心虚的追问了句,“你去跟老太后请示呢?会不会......”
她虽是这么问,心里已然清楚堂姐的意思,不能找侯爷!可是,她已经和他约定好了,七夕时城东庙会见,多么恐怖的约定啊!
“不行!姐姐也一直惦记韩枫的病情,到处请人寻访名医。前段日子皇上说北边有个外族神医,或许一两个月后就有好消息了!”
韩冰清想,那什么外族神医就是个说辞,想安慰她罢了。
皇后展露笑颜,一挥手屏退宫里的宫女,她示意水桃也下去,水桃便乖巧退下。
“堂姐,怎么让她们都出去了?”韩冰清不太明白。
皇后抓着她的手,轻拍了几下,“冰清,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你也长这么大了,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安息了。姐姐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平淡淡,不要像姐姐这般深居宫闱。姐姐希望你最好活得像只无拘无束的燕子!”
“堂姐,你说什么呢?”
韩冰清长大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伯父伯母明明活得好好的,把你说的话收回去,呸呸呸!”
“清儿,姐姐告诉你个事,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在幼时悄悄过继给了大伯父,这件事就连枫儿都不知道!所以,你们有事我自然也会担心,韩枫是我的弟弟,你更是我的亲妹妹。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给枫儿找能给他治病的大夫,更想给你找个好归宿。看着你们活得好好的,姐姐也会欣慰许多!”
皇后的话如晴天霹雳打在韩冰清身上,眼前喊了十几年的堂姐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天,她太惊喜了!
原来不止有哥哥,还有个姐姐!
她突然之间太高兴了,一把握紧皇后的手,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说出话来,“堂姐,我的大姐!哈哈——”
她已经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来上天待她并不薄,这世上又多了个最亲近的人。
一聊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们已经去了庆辰宫,韩冰清随着皇后坐在同一边的上座,身份地位顿时显现出来。
以前,韩雪城并不是不想让韩冰清享受无尽的光荣,那时怕她光芒太耀眼让人嫉妒,日子反而不好过。如今不同,她打定了主意要尽快给她选一门好亲事,此刻正是寻觅佳婿的最佳时机。
让韩冰清没想到的是,与他隔座相望的却是小侯爷。仅仅是一个转眼即逝的对视,她不笑,他毫无表情,却让她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终于等到宫宴快要结束,韩冰清早早跟皇后辞了行,想早点出宫,免得家里二哥担心,皇后没多想便同意了。
一出了宫门,韩冰清原本焦急的步子放缓了,吓得水桃一路上都不敢大声喘气,这才怯生生的问:“小姐,你怎么了?怎么模样怪怪的?怎么刚才走得好快,现在走得好慢?”
“你怎么那么多话啊?”
韩冰清嘟囔一句,记住了二哥和大姐的教诲,避开侯爷,尽管他们还有个约定,可并不代表现在就眼巴巴的找上门求着他。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她还有大姐暗里撑腰,若他无礼了,就去宫里告他一状,要是他有所顾忌,不会过分欺压她的。
又想起刚才她离开时,侯爷还和别人喝酒正酣呢,现在她怕个什么劲儿。
由于在宫里吃的多了点,水桃抱怨自己的肚皮还是圆鼓鼓的,硬是拉着韩冰清多走一会儿。韩冰清一时放松便答应了,主仆二人沿着回家的路慢悠悠的走,轿夫抬着轿子跟着。
许久后,韩冰清实在是不敢跟水桃较真了,打算坐轿子赶回家,可还未上轿子,听见身后的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侧眼一看,雪白的骏马同一黑衣人追来。
“啊——”
韩冰清惊呼一声,已经被骑着白马而来的黑衣人拽上马飞驰而去,留下在原地急得打转的水桃和轿夫们。
韩冰清实在是太惊讶太恐慌了,忘记说话,头一抬竟看见那人是侯爷,罩着黑色斗篷,在夜色里像团黑影。
“怎么会是你?”她害怕起来,却被压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继而,马儿慢下速度,侯爷一挥手把她提起来,让她面对他坐着前行。
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裂开,他化作黑夜里的鬼魅,把她原本慌张的心抚平,可一波又一波的难以名状的感受在身体里到处流窜。
“不是我又是谁?”
他冷冷地说,双手穿过她的腰身压住马儿,慢慢的行驶。“你还以为会是谁?”
他冷冷地问,“刚才宫宴上,你看了我怎么躲开了?之前不是还慌了神的去王府门口等我吗?还有宜春苑,你还没忘记吧?”
一袭莫名其妙的话让韩冰清头疼,这什么跟什么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做跟你有关系吗?”
她脑子顿时清醒,避开侯爷波澜不惊的眼神,“侯爷,请你放我下去,男女授受不亲,这传出去对我们谁都不好!”
“我无所谓!”
他邪魅的笑着,迷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诉说着无数的秘密。
“你!”
韩冰清稍有生气,又不敢发作,瞪了眼侯爷,心里很不明白,这侯爷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又臭又硬的石头吗?
怎么现在会笑?
不——他是个风流鬼,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来轻薄自己而已!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就动手动脚,神色却是那么傲慢!
“放开我!”
她吼着,侯爷并没有松手,她突然转过他的手臂,猫着身子滚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还在马背上的袁铄一惊,没想到她竟反应如此强烈,真是有趣!无声地笑着打马饶了她一圈,“韩小姐真是性情刚烈,本侯本想送你一程,没想伤到了你,是本侯失礼了。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最后几个字说的很重,她有些晃神。
白马同黑影即刻消失在夜幕中,韩冰清忍着疼痛爬起来,等着水桃一行人赶来,心里挥之不去的是做事诡异莫测的侯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