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李氏跟秦寿昌过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寿昌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在秦李氏、秦良玉以及雾镇所有人的印象中,镇长秦寿昌一向做事沉稳、处变不惊。他在雾镇做了几十年的镇长,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稳稳当当的解决。可现在的秦寿昌,牙关紧咬,眉头凝成一个疙瘩坐在椅子上,仿佛要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即将发生。
秦寿昌紧皱着的眉头只一会便舒展开了,甚至在赵满山刚注意到,打算试探着去问问秦寿昌,到底陈艳春是谁,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会有如此的反应的时候,秦寿昌已经再次站起身来,换上了之前的微笑的样子。
“良玉啊,你送满山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想必是满山这几天旅途劳顿,好好的安顿安顿吧……”
秦李氏赶紧站起身拉着赵满山的手,
“孩子啊,咱们娘俩这是有缘,你既然是我的干儿了,也就别再客气,以后没事就到干娘家里来,也好跟良玉你们小兄弟多多来往……”
……
赵满山是独自一人离开镇长的家的,秦良玉坚持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绝,秦良玉是保安队长,祠堂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外面的大雾已经渐渐变得淡薄,临近八月,立秋就在眼前,早晚的温度已经明显的下降,所以雾气消散的时间,也在逐渐的提前。
祠堂里早上发生的这诡异的一切,很快就在雾镇里传播开来,赵满山路过祠堂的时候,一些村民正围在祠堂的门口。祠堂已经被几个保安队员把手里起来,可越是这样,那些围观的村民就越觉得神秘。
黄半仙也站在人群的外面,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并没有借着机会装神弄鬼的大呼小叫,而是面色凝重,看上去忧心忡忡。
有人发现了从人群外面的大街上走过的赵满山,便开始交头接耳,
“哎,这就是早上昏在祠堂里的那个新搬来的……听说,发现他的时候,他穿着女人的衣服,脸上还涂着脂粉……”
“啊?是啊,那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十号裁缝铺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平时都绕着走,他还敢搬进去,这不就是找死吗……不是鬼上身,那是啥?没准……没准是陈艳春的鬼魂回来索命啦……”
人们窃窃私语,一些胆小的早已吓的面如土色,浑身发抖。他们站在祠堂的门口,看着慢慢经过的赵满山,不敢靠近。赵满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赶紧转过脸避开赵满山的目光,唯恐多看一眼,便会招惹到鬼魂一般。
赵满山并不搭理他们,也不在意他们如同看到异类一般的眼神,转过脸继续往前走。随着他渐渐的走远,被淡薄的雾气遮掩,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除了迎面跑来跟赵满山擦肩而过的钱寡妇之外,没人看到赵满山的嘴角,曾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不过陈寡妇没心思琢磨赵满山的诡异的笑,她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肥硕的屁股,上气不接下气的往前跑。一边跑嘴里一边嚷嚷着,
“饶命啊……饶命……陈……陈……艳春……饶命啊……放过我吧……陈艳春啊……”
钱寡妇连喊带叫的从祠堂的门前跑了过去,围在祠堂门前一边向里边张望,一边交头接耳的人们听到钱寡妇疯疯癫癫的喊声,便立刻安静了下来,纷纷转过头看着钱寡妇就这样扭动着腰肢,笨拙的沿着大街,从北面跑来,一路向南跑出他们的视线。
“陈艳春”这个名字,是最新从钱寡妇的嘴里说出来,其实即便雾镇的人们都知道当年陈艳春和她爹陈裁缝开的十号裁缝铺在荒废了这么多年里,一直有闹鬼的传闻,但也从未见鬼魂吓唬过谁祸害过谁。以至于十号裁缝铺左右两家相邻的铺面,都已经并不在意的正常营业了很多年了。或许再过几年,人们就会慢慢的将其淡忘。
而现在陈艳春这个名字再次回到雾镇人们的视线中,再加上很多人亲眼目睹住进了十号裁缝铺的赵满山早上晕倒在祠堂时候拿诡异的装扮,使人们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没人注意到站在人群外面的黄半仙脸上的反常的表情。若是放在往常,这几天发生的离奇的种种事情,必然是黄半仙装神弄鬼的绝好的机会,他总会跑回他的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他的黄色的道袍,晃着铜铃,掐着桃木剑,咋咋呼呼的前窜后跳,摇头晃脑的请仙捉鬼折腾上一番,要么在那些被唬住的人们手里骗点钱,要么给自己的半仙的身份造点声势。可眼前的黄半仙却皱起眉头,一声不吭的就那么看着钱寡妇跑远。
不过有的人还是记得,昨天上午,祠堂里第一次发现了剥皮的死狗的时候,黄半仙曾跳到祠堂里,喊叫着雾镇是有灾难了,尽管被镇长训斥了一顿赶走,引起了人们的一阵哄笑,但这两天接连的发生奇怪的事情,人们逐渐的开始相信黄半仙的话。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黄半仙,半真半打趣儿的说,
“哎,半仙儿,你不是有仙儿么,你看看这都出了这么多怪事,你倒是给看看呐……”
尽管人们都听得出来,这句话有玩笑的成分,但黄半仙却仿佛一下子被惊醒,嗷嗷的大喊一声跳了起来,
“站住,你这个妖怪,你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黄半仙一下子跳起老高,冲出人群,完全顾不上鼻梁子上卡着的那个早已碎了一个镜片的黑眼镜已经啪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摇头晃脑的,冲着钱寡妇跑走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倒是把大家伙吓了一跳。而黄半仙也如同刚才的钱寡妇一样,一溜烟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再说钱寡妇,挥舞着手臂顺着雾镇的大街,一口气跑到了雾镇的南门才站住,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雾镇的南门外,是一条护城河,河水便是从镇北的神仙湖流淌出来的,河水分两路,分别在雾镇南北两侧的城墙外流过,在南门城墙外汇合到一起形成一道护城河,像是从神仙湖深处的两只手臂,将雾镇环绕了起来。
河面上有一架吊桥,在当年那些不太平的岁月,每天晚上一擦黑,雾镇都会悬起吊桥,来防御雾镇南面三十里之外的白马山上的土匪的骚扰。自从白马山上的土匪头子当年被省城来的军队抓住处死之后,雾镇就太平了许多,所以这些年来,吊桥一直就放在河面上,不必再悬起来。
钱寡妇站在南门外的河边大口的喘着粗气,雾镇保安队的队员三荒子正拎着一杆洋枪站在城墙顶上,冲着钱寡妇嬉皮笑脸的喊到,
“哎呀,这不是钱寡妇么,你这忙三火四的,是要赶着去给谁接生啊……哈哈……”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钱寡妇听到“接生”二字,浑身上下突然一激灵。正在这时,黄半仙也跑了过来,见钱寡妇就呆愣愣的站在护城河的边上,他停住了脚步,扶着城门的墙垛喘了几口粗气,稳定心神,躲在城门洞里犹豫了一下,接过城墙上保安队员三荒子的话茬小声冲着成寡妇说道,
“是啊,你这是给谁接生去啊,是给陈艳春吧……”
黄半仙的声音不大,城墙上的三荒子甚至无法听见,但黄半仙离这钱寡妇很近,他的话,钱寡妇却听的一清二楚,只见钱寡妇的身子明显的一震,双手抱着脑袋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陈艳春……陈艳春……啊……”
突然,钱寡妇啊的大喊了一声,往前跑了两步,一纵身,跳进了护城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