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满山一觉睡到傍晚,太阳在雾镇西面的山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翻身滚落了下去,留下身后一片懒散的橘黄色的光芒,把天边那几片云彩,染的通红。
晚霞的光芒从窗子照射进来,扑在赵满山的脸上。把赵满山梦里那个被撕碎的女人崩现出来的血红色的雾气一下子点燃,于是赵满山梦里的祠堂,以及祠堂门前那些只知道举着手臂一声声的跟着喊叫着“行族法,处死她,行族法,处死她”的人们都一下子跟着燃烧了起来。火势凶猛,变成麻雀站在柳树枝头的赵满山感觉到一阵阵的热浪从地面升起,翻滚着爬上树梢,扑面而来。
他赶紧摇动翅膀飞起来,可却怎样也飞不高,只能在树梢上徘徊,他感觉自己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缓慢到翅膀煽起来的空气已经很难再承载自己的体重,他开始向下落,而那火焰向上爬,他感觉到了灼痛,他开始绝望。
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场梦,他开始努力的想让自己醒过来,他玩命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他甚至能看到屋子里的一切,但梦里身体被灼烧的感觉却仍旧清楚的让他感觉到疼痛。
吱呀的一声门开了,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扎着蓝色碎花围裙的女人走了进来,是宋姨,赵满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了眼前的救命稻草,他想大声的呼喊宋姨,好让她赶紧来到床前把自己唤醒,结束这场惊悚的噩梦,但四肢却不能动弹,喉咙死好像被什么塞住,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进屋来的果然是宋姨,她步子轻盈,尽量不发出响动,手里端着青铜的脸盆,脸盆里装着温水,零散的蒸汽从水盆里飘出来,刚一升空便消散不见。宋姨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把手里的脸盆放到一旁的木凳上。半梦半醒的赵满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宋姨不紧不慢的来到自己的床边。他心里十分着急,盼着宋姨能赶紧把自己唤醒。
“少爷,醒醒,少爷,醒醒吧……”
终于,宋姨开始轻声的呼唤赵满山,在宋姨的呼唤声里,逐渐的从梦里向清醒转换的赵满山胸口憋闷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的感觉把占满山憋的满脸通红,他使劲的控制自己的身体,试图翻个身,哪怕只是手指动一动,就能从噩梦里醒来。最终在赵满山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喘里出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松懈,好像一个被捆绑的犯人突然去掉里绑绳,
“啊……”
赵满山惊呼一声,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前胸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珠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汗毛孔里迅速的渗出,汇集在一起,在他的身上向下流淌,将他身上的衣服浸湿。
“少爷……少爷……”
这是做了噩梦了,宋姨看的出来。于是赶紧转身在一旁拿来一条毛巾,在刚才端进来的温水盆里浸湿拧干,递给了赵满山。
赵满山用湿毛巾擦了擦脸,终于稳定了心神,转脸看看身旁伺候自己的宋姨。宋姨接过毛巾,对赵满山说,
“少爷,该起来了,晚上要去镇长家吃饭的,时间该到了。”
赵满山这才发现,原来外面的天色已晚,没想到这一觉睡了这么久。便赶紧洗了洗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离开了这座宅院,顺着雾镇的大街往南走。
夏天,晚上才是最凉爽的时段,雾镇的大街还算繁华,大街两旁做生意的店面铺户,都点起了门前的灯笼,将这条宽敞的大街照亮。赵满山顺路向前走,刚才梦里的一切还令他心有余悸。
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雾镇的保安队长、镇长秦寿昌的儿子、赵满山省城的同学秦良玉。秦良玉见到赵满山,紧走几步迎了上来,伸手搭住赵满山的肩膀,二人一起顺着大街往南,去了镇长秦寿昌的家。
秦良玉特别的健谈,一路上都只顾着跟赵满山聊起当年再省城读书那些年的趣事,却完全没注意到赵满山的脸色有些发黑。倒是在赵满山进了秦寿昌的家门坐在了饭桌前的时候,被秦寿昌一眼看了出来。
“满山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哦,刚才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可能是有点累,所以没睡踏实……”
“年轻人啊,得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不然等到年岁大了,什么病都会找上门来的,尤其像你这样,一个人在外面闯荡的……爹娘没在身边,更要多注意的……”
说话的是秦良玉的母亲,镇长夫人秦李氏,边说边盛了一碗热汤递给赵满山。赵满山赶紧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你是我们良玉的同窗,就不必跟我们客气,就拿我们这当你的家好了,哎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啊,听我们良玉说,你是自已一个人来的,你的爹娘……他们住在哪啊……”,秦李氏问道。
“其实,我从小没爹娘,我的养父是西洋人,想必二位都认识,当年也在咱们雾镇开了一家西医馆……”
“马洛普?你是马洛普的养子?”
赵满山话音刚落,秦寿昌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筷子惊讶的问。赵满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三岁的时候我的养父就带我去了省城,我在省城长大,十几岁读书的时候认识的良玉,后来毕业了,就跟着我的养父去了西洋,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回去养病。去年我的养父去了,临去前告诉我,我的老家在咱们雾镇,当年他是在雾镇收养的我,他当年还给我买了一所宅院,所以让我一定要回来……”
“那你现在住在十号裁缝铺的宅子里?”秦寿昌又问到,
赵满山点点头,
“是啊,不过宅子破旧了,这次回来,也打算修缮一下”
听赵满山说完,秦寿昌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若有所思,但很快便又舒展开来。
赵满山悄悄的看了一眼秦寿昌,与上午在祠堂的不怒自威不同,眼前的秦寿昌面色温和,言语和气,这个在雾镇当了三十多年镇长的六十多岁的秦寿昌就坐在赵满山的对面,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这让赵满山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是他的养父马洛普?是的,是他!就是和眼前的秦寿昌一样的慈父的形象!不,不对,又不是马洛普,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他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赤着上身,身上的皮肤闪着黝黑的光,他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
当然这样的影子赵满山不是第一次看见,在他从小到大这二十多年里,这样的身影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缭绕,但他却怎么也无法辨认他是谁。而每次这个模糊的身影出现之前,赵满山却总会做一场噩梦,那噩梦正如刚才在家里梦见的一样,奄奄一息的女人、残酷无情的族法、麻木不仁的人们、以及漫天的殷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