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神神叨叨的人是雾镇有名的神棍黄半仙,没人记得他是什么年月住进雾镇的,平时总会看见他在雾镇祠堂对面的摆上一个卦摊,带着裂了纹的圆溜溜的黑眼镜,一只手扶着戳在桌子边地面上的写着“黄半仙”的布幌子,另一只手举在桌子上,掐着手指,嘴里叨叨咕咕的念念有词。
那些信鬼信神的大姑娘小媳妇的,丢个戒指找个耳环,寻个走失的猫找个不回家的狗,都来找他给掐算掐算。黄半仙都是先表现出一脸的不屑,趾高气昂的告诉大家伙,他是半仙之体,是驱妖捉鬼聚神请仙的,射符画咒,祈风求雨才是他最拿手的,这等找东西算生辰的小事情来找他,就是对神仙的侮辱。但说归说,他说完了也都会掐着手指头装模作样的给算算,指出个东南西北。当然有的算准了,有的算不准。不管准不准,也不管钱多钱少,总是要收的。他也正是以此为生。
雾镇的祠堂里出现了剥了皮的死狗和那个面目凶恶没有四肢的诡异的假人,发生这样的出奇的事儿,黄半仙这么可能缺席?他这样装神弄鬼的一说,倒也是唬住了屋里屋外不少的人。围在祠堂门口不敢进来的人们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胡说八道,黄半仙,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个正形?”
门口人群往两边一分,走进来一个人,六十多岁,穿着墨蓝色的褂子,背着手,绷着脸,不怒自威,冲着正在祠堂里前窜后跳的黄半仙怒斥到,
“这是啥地方?咱们雾镇的祠堂,这供的都是咱们的列祖列宗,你也敢上这儿来装神弄鬼的胡说八道?”
黄半仙不用转脸看,光听声音就知道训斥他的正是雾镇的镇长秦寿昌。屋子里那些叔伯,尽管年纪比刚进来的秦寿昌大的很多,但他是镇长,这些人也都赶忙走上前去,指着祖宗牌位前供桌上的那条剥了皮的死狗,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说啥好。
镇长走到供桌跟前前后的看了看,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了站在秦良玉身边的赵满山。他当然不认识赵满山,看了一眼秦良玉问到,
“良玉啊,这是……”
秦良玉连忙往前走一步回答,
“爹,这是我在省城念书时候的同窗,赵满山……”
赵满山赶紧往前迈一步想给秦寿昌施个礼,秦寿昌却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满山,转身冲着陈桂吩咐到,
“赶紧找几个人把这清理了,不要污染了祖宗的牌位,大家伙都散了吧,肯定是哪个手欠的家伙弄的,哪有什么鬼神,咱们雾镇这么多年有列祖列宗保佑着,风调雨顺的,哪有什么灾难!”
黄半仙被镇长这么一训斥,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脸的尴尬,还想说点啥解释解释,镇长冲他一挥手,
“滚,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看我不用族法收拾了你!”
黄半仙一看镇长来了真格的,吓的不敢再做声,拎着他的桃木剑,揣起他的铜铃铛,转身从人群中挤出去,灰溜溜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着闲,
“有灾啊,咱雾镇这是有灾了啊……”
镇长这一板脸,在场的人们也不敢吱声了,保安队的副队长陈桂,赶紧出去喊了几个人,找来笤帚、抹布和破麻袋,又拎来一桶清水,收拾供桌上的死狗,冲洗那些乌黑的血液。
镇长又打发人搀扶着那些年老的叔伯各自回家,外面围观的人们也渐渐的散去。那些大大咧咧的胆子大的人,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三一群两一伙的嘻嘻哈哈的谈论着谁家的好酒谁家的好肉,刚才祠堂里发生的诡异的事情很快就抛在脑后。
尽管镇长当着大家伙的面训斥了黄半仙,可一些胆小的人仍对刚才黄半仙说的话将信将疑,担心刚才祠堂里的,真是什么预兆,雾镇会真的有什么灾难。
而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还有刚才挤在人群前面,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祠堂里发生的一切的钱寡妇。她低着头离开了祠堂,皱着眉忧心忡忡。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那条扒了皮的死狗血乎拉的样子一直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顺着祠堂门前的大街往北,走了不远向左一拐,进了胡同,胡同的尽头,就是这钱寡妇的家。院门不大,却有个砖石青瓦垒砌的门楼。门楼的两侧,挂着两个灯笼。灯笼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着灯笼的颜色,看来这两个灯笼的年头已经久远,其中一个已经零散,裱糊灯笼的红纸咧着嘴,露出里面的竹骨。
门楼正中间的门框上钉着一根钉子,钉子上绑着一尺来长的褪了色的红布条,跟那灯笼一样,那红布条上也满是尘土。
雾镇的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们都懂得,女人在门梁上挂上红布条,这叫“头顶红”,挂上头顶红的都是暗娼,暗示可以开门接客,夜半里敲敲门,三快一慢,就是暗号,院子里的女人自然能听的懂。把院门打开一个缝隙,男人摘下门梁上的红布条,包裹上几块银元顺门缝塞进去递给里面的女人,女人数了钱,够了数才会打开大门把男人接进去云雨一番,过个快乐逍遥的晚上,第二天天亮送走了男人,再把红布条重新挂上。
钱寡妇五十多岁,虽然穿戴打扮还算花枝招展,但年纪不饶人,脸上的褶子多了,身上的皮肤松了,色相这东西,年轻的时候消耗的太多,现在比雾镇那些同龄的女人都格外的显老。门梁上的红布条好多年没人摘了,所以都挂了尘土褪了颜色,孤身一人的她,亏的会接生的手艺,再加上东家西家的保媒拉纤儿,赚点零头勉强着度日。
钱寡妇回到家,进了屋子,靠在炕头的行李卷上,心事重重。今天在祠堂看到的那条血淋淋的死狗,仍让她心有余悸。心口正觉得一阵阵的憋闷,突然,大门响动,院子里的大黑狗汪汪的一叫唤了起来。
“钱寡妇……桂兰儿……钱桂兰……我知道你在家,嘿嘿嘿……赶紧滴,出来看狗啊,让我进去,哎呀呀,我说大黑你真是个不记得好的畜生,前天我还喂你鸡骨头,今个儿你就翻了你的狗脸不认识人啦,哎呀呀”
外面这人长着一副公鸭嗓儿,站在门口絮絮叨叨的骂那拴在院子里的冲着他汪汪的狂吠的大黑狗,又冲着屋子里喊着钱寡妇的名字。
“桂兰啊,钱桂兰……”
不用出去看,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正是是刘三刀,钱寡妇心里不禁更加的烦乱。刘三刀是雾镇出了名儿的泼皮无赖,仰仗着他姐夫梁富仁有钱有势,年轻的时候,就砸东家踹西家的横行霸道,耍钱抽大烟无所不作。如今五十来岁的人,仍旧没个正经的样子。钱寡妇不爱搭理他,也知道他最怕自家院子的大黑狗,不敢硬闯进来,索性不做声,不搭理他。
其实这刘三刀知道钱寡妇就在屋子里,他刚才在祠堂外面看见了钱寡妇,才跟在后面来到她家的门口。果然他害怕钱寡妇院子里这条大黑狗,也果真不敢硬闯。又喊了一阵子,见钱寡妇就是不做声,他便踮着脚,站在门口冲着院子里嚷嚷到,
“你这个不记事的畜生,我和你的主子上炕的时候,你还没投了这狗胎呢,你要是再冲我叫唤,别说我扒了你的狗皮,拿去换个孩子回来……”
刘三刀话音未落,屋门哗啦一声打开,钱寡妇鞋都没穿,光着脚底板跑到院门口,一把抓住刘三刀的衣领把他拽到门里,探头往大门外面张望了几下,赶紧关紧了大门,拉上门栓。压低声音冲着刘三刀训斥到,
“你瞎吵吵啥,恐怕那点儿事没人知道是不?我告诉你,那事儿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要是再捅出来,你也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