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前……
就在钱寡妇死在雾镇祠堂门口的九天前,雾镇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的洋服,拖着一个藤条的行李箱,站在了十号裁缝铺的门前。他正是当年买下这间鬼宅的洋人医生马洛普的养子——赵满山
十号裁缝铺位于雾镇中心大街的北段,那是一座两进的宅院,临街的三大间门房是做生意的铺面,后面的是住人的内宅,这宅院不大,和左右的其他铺面相比,却有着天壤之别。
所谓区别,倒不是这宅子的大小和样式,而是左右相邻的铺面,就算不是最新翻建的,好歹也都收拾的干净利落,都会在每天上午大雾散去的时候打开栅板,推开铺面的大门,开门迎客做生意。可这座铺面却一直门窗紧闭。窗户上糊裱的窗纸早已破碎的凌乱不堪,透过残破的窗纸的缝隙,却仍旧无法看清里面昏暗的屋子。
整个铺面弥漫着一股淡薄的灰色的烟雾,这并不仅仅是神仙湖里飘散来的雾气,因为这烟雾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木焦糊的味道,闻起来略微有些呛人。在这股烟雾的笼罩下,仍旧可以看到屋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木头的招牌。招牌年头久远,油漆斑驳,但还是能够辨认出上面写的几个大字——“十号裁缝铺”。
这便是雾镇的人们谈之色变的鬼宅,据说是因为在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火灾,尽管这火灾不大,却将这间铺面的掌柜陈裁缝烧死在了屋子里,陈裁缝的女儿陈艳春幸存了下来。但此后,陈艳春却接连的遭受了各种各样的不幸,最终惨死。后来这宅院被一个在曾在雾镇开过西医馆的洋人大夫马洛普买了下来,却从没搬过来住,再后来这宅院就开始闹鬼,甚至有人在三更半夜路过这院子的时候,亲耳听见了凄惨的鬼叫声。还有人说亲眼看见了长相凶恶的猛鬼在院子里出没。
当然很多传闻都只是传闻,人们在传播这种事情的时候添油加醋是不可避免的。但不管怎样,这间铺面就这样荒废了二十多年。
……
门的栅板开着,赵满山伸手轻轻的一推,那两扇漆面斑驳的木门向两侧打开,发出吱呀呀的声响,这声音里透着干燥、透着陈旧、透着久远。两扇门打开的缓慢,这房子二十多年没人住,想必门轴早已生锈。
推开门的一瞬间,赵满山向后闪了闪身,担心门框的上方会掉落下尘土,落在身上弄脏衣服。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白的彻底,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尘土,脚下的三接头的皮鞋,擦的锃亮。打开的屋门倒映在他皮鞋光亮的漆面上,露出比那皮鞋的颜色还黑的屋子里的倒影。雾镇镇的大雾还没散尽,太阳的光线被遮挡住,屋子里十分的昏暗。
赵满山提着皮箱迈步进了屋子,一股淡薄的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不一会儿,眼睛逐渐的适应,屋子里的一切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屋子不大,迎面的是一个又长又宽的案板,案板上铺着一张灰色的粗麻布,干干净净,上面除了一把生锈的剪刀之外,什么都没有。案板的上方,吊着一盏煤油灯,透过煤油灯的玻璃灯罩可以看出,里面的煤油早已经干了,灯芯歪在一边。刚才屋门被打开,雾气顺着屋门挤进屋子,带来一阵微微的凉风,油灯便随着这阵风微微的摇晃了几下。
案板的后面,是一排木制的货柜,上面摆放着几匹布料。屋子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套桌椅,桌椅上面的那些茶具,也十分的干净。尽管屋子的陈设简单,但当年这家裁缝铺的痕迹明显,只不过经历了久远的岁月,屋子里的一切,都已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扇木门,木门上有一些斑驳的焦糊的痕迹,仿佛曾被火烘烤过一般。门上挂着半截的布帘,遮挡住了木门上面的玻璃窗子。
赵满山把箱子靠在那张桌子旁,往前走了两步,打算推开这扇门,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人走动……
赵满山一惊,赶紧转回身看去,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自己便没有别的活物,可刚才他的确分明的听到了那阵脚步声,他皱起眉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不禁暗想,
“难道这屋子,真像传说中的一样,有鬼?……”
赵满山笑了,从小他就跟随他的洋人养父马洛普,几年前他的养父马洛普曾供他在省城读了几年书,学的是西方的洋派的教育,对鬼神之说,赵满山是完全不相信的,想必是自己一路上舟车劳顿,未免有些疲惫,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而就当赵满山再次伸手打算去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歌声响起,那声音不大,还有些纤细,透过眼前这扇门的缝隙,慢悠悠的飘了进来,在赵满山的耳边来回的缭绕,
“银针儿细,丝线儿长,绸缎儿滑呀,脸蛋儿红……枝头的鸟儿歌唱的美啊,闺房里的绣娘思念情郎……”
这声音虽然小,但赵满山却听的真真切切,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幻觉,
“难道后院有人?”
这倒让赵满山感觉十分奇怪,回来之前就听说这宅院荒废已久,怎么会有人在唱歌。这声音甜美,歌唱的悠扬,让人听起来特别的舒服。听声音这唱歌的,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秀美的女孩,一定她就在这扇门后面的院子里,于是赵满山并没有着急推开这扇门,而是轻轻的撩开门上玻璃窗子上的布帘,透过那布满裂纹的玻璃,向后院张望。
后面便是这宅院的正房,与门房的距离不远,所以这院子并不大,屋檐下横着拴着一根长绳,上面挂着几件浆洗的干净的旗袍,旗袍的衣角,还偶尔有水珠滴落在地上。
院子的侧面,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桃树,桃树枝繁叶茂,上面长着几颗粉红的桃子,看来已经成熟。树的脚下不远有一口水井,井口上面有一架木头辘轳,路路上缠绕着井绳,井绳的另外一端垂在井里。
而就在这口水井的边上却有一张红木的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袄,一条乌黑的又粗又长的辫子绕过肩头搭在胸前,脸上擦着一层淡薄的脂粉,面容娇小,是个十足的美女坯子。
她的左手拿着一块光滑的布料,右手捏着一根针,在头上蹭了蹭,便灵巧的缝了起来,一边缝一边哼唱着,刚才那歌声正源于此。
赵满山隔着后门的玻璃窗子看的出神,不知道为何,院子里的女孩看起来十分的眼熟,总感觉与她相识多年一般的熟悉,但却又有些陌生。
赵满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一阵难耐的刺痛从心头起向四肢蔓延。心里无端的升起一阵难过,没有缘由,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慢慢的流淌下来,悄悄的掉落在地上,却还是摔的粉碎。
赵满山伸手推开门,他要到后院去,要走到那女孩的身边,他甚至打算把她拥抱在怀里。可就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那阵歌声骤然停止了,眼前的后院与刚才隔着玻璃窗子看到的,完全变了一个陌生的模样,那条挂着旗袍的绳子已经断了,一端垂在地上。那颗桃树还在,却掉光了叶子,伸展着干燥的枝桠,像是魔鬼的手爪,看来早已枯死多年。水井上面那个木头辘轳已经开裂,缠绕在上面的井绳也已经断了,无力的垂着。而那把原本坐着那个女孩的红木椅子,却已经支离破碎,上面布满了尘土、枯叶和蜘蛛网。那个唱歌的女孩却不见了,就好似从没曾存在过一样……
赵满山浑身一激灵,一丝寒意从心头升起,难道这房子里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