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满山在镇长秦寿昌家吃完晚饭的时候,天色已晚。幸好今晚的月亮还算光亮,把整个雾镇照成一片惨白,在秦寿昌家吃的算是一场家宴,所以没喝多少的酒。再加上夜晚从镇子北面的神仙湖上吹来的一阵夹杂着水汽的微风,带着一丝冰凉,倒是令人浑身上下的舒爽。
赵满山离开镇长的家,顺着雾镇的大街一直向北便是十号裁缝铺。今晚的饭局,给赵满山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当镇长知道自己是马洛普的养子之后那复杂的神情,其实对于这座当年养父马洛普买下来留给自己的宅院,赵满山实在有太多的不解。但他生来便具备的敏感让他对这雾镇发生的一切,都会特别的在意。
前面不远便是上午发现了那条血淋淋的剥了皮的死狗的祠堂,祠堂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在地面上照出一片红色的光晕,祠堂的大门紧闭,想必保安队的副队长陈桂已经带人把里面的死狗和血迹清理干净了,可当时现场流淌着的死狗的血水,不知道为什么让赵满山一下子想起了下午的时候自己那场噩梦里的那个女人身体里流出来的暗红的血。这让在这样死一样寂静的夜里独自行走在祠堂门口的赵满山感觉到一阵恐惧。
他抬头看了看祠堂,突然特别想进去看看,刚才的恐惧,化成了强烈的好奇,至于进去之后,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会看到什么,赵满山并不知道。
四外没人,赵满山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祠堂的门口。在灯笼橘红的光线里,那扇年代久远的木门显得格外的凝重。木门的棱角已经磨的圆滑,门缝里透出祠堂里的供桌上
那摇曳着的暗淡的烛光。赵满山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缝隙,一股干燥的灰尘的味道,夹杂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这血腥味十分淡薄,稍纵即逝。
赵满山回头向街面上看了看,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当他刚转身,打算从门的缝隙钻进祠堂的时候,突然,从祠堂的里面传来一阵歌声,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的十分的清楚。
“银针儿细,丝线儿长,绸缎儿滑啊,脸蛋儿红……枝头的鸟儿歌唱的美,闺房里的绣娘儿思情郎……”
赵满山心里猛的一颤,这歌声他记得,正是他上午的时候,隔着裁缝铺后门的玻璃窗看到的那个女人唱着的曲子。这曲子再一次出现,赵满山十分的纳闷,这是供奉雾镇历代祖宗牌位的祠堂,深更半夜的,那女人的歌声怎么会从这里面传来?难道上午看到的那诡异的场景,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是真实存在的?他伸出手再把祠堂的两扇门向里推了推,迈步走了进去。
祠堂里只有两支蜡烛在供桌上百无聊赖的闪着火亮,随着赵满山带进祠堂的一阵夜风,蜡烛的火苗吹的摇晃了起来,于是赵满山的影子便也在地面上来回的摇晃。屋子里一片昏暗。
祠堂被黑暗占据,显得十分的空旷,赵满山慢慢的往前走,可刚才从祠堂里传出来的那阵歌声,却消失不见了。借着昏黄的烛光,赵满山可以清楚的看出供桌的案板上,被清水刷洗过。一定是上午的时候,陈桂带人清理那条剥了皮的死狗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尽管那张年头久远的供桌被刷的锃亮,但仍旧可以看见木板的缝隙里,有星星点点的暗红的血迹。
赵满山这才知道,刚在刚推开祠堂的大门的时候闻到的隐约的血腥的味道,就源于此。越是凑近这张桌子,那味道就越浓烈,赵满山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仿佛那血腥味是从自己的嗓子眼儿里传来的一般令人作呕。
突然,赵满山听见祠堂的外面,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年迈的老者,吟唱着与刚才那个年轻的女子一样的歌谣。
“银针儿细,丝线儿亮,绸缎儿薄啊,脸蛋儿红……枝头的鸟儿歌唱的美,闺房里的绣娘儿思念儿长……”
那声音慢条斯理的顺着祠堂的门缝钻了进来,像是用铁勺子用力的摩擦光滑的瓷碗一般,赵满山听了浑身上下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跟着一阵阵的发麻……
于此同时,他透过祠堂的门缝,看见外面闪起了一阵阵的火光,一阵呛人的焦糊的味道飘了进来,
“不好,着火了……”
当赵满山反应过来的时候,转瞬间一阵热浪已经汹涌的袭来。焦糊的味道越来越强烈,他赶紧用手捂住嘴巴,顾不得许多,三步两步的往祠堂的大门冲去。而就当他刚跑到祠堂的门前的时候,一阵风突如其来的从身后吹了过来,咣当一声,祠堂的门突然关上了。
祠堂的门突然关闭,将刚跑到门口的赵满山吓了一跳,他原本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屋子外面那个嘶哑的声音,在这个昏暗诡异、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散发出焦糊味道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恐怖。
越是靠近祠堂的门,那股热浪就越强烈,赵满山仿佛听到从那股热浪里,传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着火啦……火……着火啦……啊……啊……”
那声音与外面的嘶哑的吟唱声掺杂在一起,撕扯着赵满山的心,纠缠着赵满山的头,令他头晕目眩,心口憋闷,让他无法再站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就在倒地的一瞬间,他透过祠堂大门的缝隙,看到了就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蹲着一个年迈的老头……
那老头身上的衣衫褴褛,花白的头发蓬乱,他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火盆,他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吟唱着那首歌谣,一边用一根树枝,来回拨弄着火盆里燃烧着的纸钱……
惨白的月光与纸钱燃烧的火光交替着照在他那苍老的脸上,皱纹堆垒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表情,赵满山倒在祠堂屋子里的地上,浑身上下好似瞬间被冻结凝固,瘫软的没了任何挣扎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透过门缝,看着门外空地上的那个诡异的邋遢的老头,一张张的将纸钱扔进火盆。
纸灰在火盆的上方来回的飞舞,一直向上,钻进漫无边际的夜空里消失不见,屋子里的赵满山浑身上下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但仍旧无法动弹。
突然,从供桌的后面,走出来一个女人。在这七月的仲夏之夜,竟然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乌黑的头发披散着,背对着供桌上的烛光,赵满山看不清她的脸,但赵满山心里清楚,这正是在裁缝铺的后院看到的那个唱歌的女人……
那女人慢条斯理的走到赵满山的身边,蹲下身子,低头拉起赵满山的袖子,她那乌黑浓密的头发一下子垂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呀,你看看,你看看这袖子,都坏了,来,让我给你缝上……”
那女人的声音纤细,若不是在这样的昏暗的夜里,若不是在这样诡异的场合,单凭这样的声音就可以知道,被头发遮挡下的这张脸,一定如同这声音一样俊俏美丽。而此刻的赵满山,仍旧浑身上下无法动弹,眼前的一切带给他的,只有恐惧。
那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针来,带着一根细长的丝线,左手拉起赵满山的袖子,右手把那根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竟然一下下的在他的袖子上缝了起来。赵满山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眩晕,胸口闷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股甜丝丝热乎乎的感觉顺着喉咙向上涌来,终于忍不住一张口,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那女人却完全不顾奄奄一息的赵满山,纤细的手指煞白,没有一丁点儿的血色,灵巧的掐针线,一边缝赵满山的袖子,一边唱到,
“银针儿细,丝线儿亮,绸缎儿薄啊,脸蛋儿红……枝头的鸟儿歌唱的美,闺房里的绣娘儿思念儿长……”
可倒在地上的赵满山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