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天子驾临圣登山,紫雾凰影翔云间;
佛像肚内能隐踪,百般追寻亦枉然。
却说慧允大步流星来到山脚,但见暮色越来越浓,他赶紧加快了登山的脚步。突然,前面一道三尺宽的横沟挡住了慧允的去路。这横沟形似一道门槛,慧允在夜色中也看不清这沟到底有多深,于是,他后退十几步,突然加速疾跑,然后纵身一跃,只听耳边“呼呼”一阵风响,脚触地时,身子已然跃过了横沟。慧允没顾得上喘息,便又继续登山。
不一会儿,来到半山腰,忽见小路边有一块石头在风中微微晃动,石头后面还长着两棵形似鸳鸯的大树。慧允大惊,不敢贸然向前。注目间,隐约看见石头上居然还有几个字,便近前仔细辨认,但见那石头上刻着“风动石”三个字,慧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慧允无心观赏奇景,继续沿着石梯奋力向上攀登。
转过一个山坳,又一道石壁兀然耸立,挡住了慧允的去路。慧允正一筹莫展时,突然脚下“呼”地蹿出一只小松鼠,慧允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小松鼠猛地一个弹射,蹦向石壁,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就仿佛消失在石壁中。慧允觉得不可思议,便走近石壁仔细看,哇!原来石壁中有一道裂缝,由于光线暗淡,刚才没有发现。那裂缝约有一尺宽,裂缝边上还写有“蛇脱壳”的字样;裂缝中有明显的摩擦痕迹,痕迹显示这裂缝可以通行。于是慧允屏息收腹,双臂伸直,侧着身体挪进裂缝,那背腹已贴紧石壁。只向前挪动了七、八步光景,慧允便出了裂缝。前方,一座寺庙已在不远处巍然耸立。
空净法师站立在山门前,只见那龙影游过铁门槛,游过风动石,游过鸳鸯树,倏忽一下就游进了“蛇脱壳”,那天边瑰丽的彩霞开始黯淡,空净正为刚才所见的奇观而惊叹,突然从前方破败的山神庙后面转出一个身穿褐色袈裟的年轻和尚。朦胧的暮色中,只见他额头宽阔,气度不凡,头上笼罩着一团淡淡的紫气。
空净法师赶紧奔前几步,迎住那和尚,左手持念珠,右掌单立,施礼道:“阿弥陀佛,我佛言贵人驾临敝寺,果然圣言非虚也!”
空净法师连忙将那和尚迎入禅房中,寒暄毕,又问道:“天色已晚,法师尚未用晚膳吧?”
“然也,贫僧欲叨扰长老一餐斋饭,不知方便否?”慧允双手合十,略微欠身,不好意思地问道。
“方便、方便!怠慢法师了,请稍候。”言毕,空净法师转身去了厨下。
须臾,饭菜上桌,无非是两碟小菜、一盘豆腐,一碗米饭,倒也清爽可口。慧允也不客气,端起碗来便吃。
用膳毕,空净法师沏上一壶新茶,坐于慧允侧面,道:“敢问法师尊号如何称呼?从何处而来?”
“贫僧法号慧允,从金陵天界寺善世院而来;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秉承先祖遗训,立志遍访世间古刹宝寺。日前听闻贵寺建于玉皇顶上,风景奇绝秀美,故而冒昧造访,多有打扰,还请长老见谅!”慧允言毕,起身深深施了一礼。
空净法师也赶紧起身还礼,然后道:“适才听闻法师言说‘秉承先祖遗训’,不知是何缘由,老衲愿闻其详。”
“贫僧之祖父乃濠州人氏,十七岁时曾于濠州(安徽凤阳)皇觉寺出家为僧,后因故还俗。然则对佛之一门始终念念不忘,数年前家中惨遭飞来横祸,先祖父留下遗训,将贫僧舍与佛门,故有此一说。”
“哦!原来如此!”空净法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照这慧允的说法,其身份甚为可疑,其中巧合之处太多:太祖皇帝亦在皇觉寺出家,金陵天界寺乃皇家寺院,寻常之人岂能随便出入?据坊间风传,建文帝离宫已一年有余,我佛告我接驾,适才山门外所显奇观,亦可证明这慧允定是真龙天子建文帝!不过,既是建文帝,永乐皇帝定会四处搜捕他。如此说来,他是在逃难啊!既然他自己不愿暴露行藏,我亦不便说破其身份。不过,我可借此机会再摸一摸他的底。”思虑至此,空净法师又对慧允道:“法师来自帝都金陵,见多识广,正好对老衲这种山野之人作一番教化。”
慧允说:“怎敢妄称教化?长老客气了!”
“那就请法师讲一讲朝廷有关佛教的一些律条吧,老衲也好长些见识!”空净法师固执地请求道。
“既是如此,贫僧就勉为其难,献丑了!”慧允见难以推脱,只好整顿精神侃侃而谈,“洪武十五年(一三八二年),朝廷颁旨,将天下寺院分为禅、讲、教三类,要求各寺院僧众分司其专业。禅,指禅宗;讲,指华严、天台、法相诸宗;教,取代以前的律寺,从事瑜伽显密法事仪式,举办为死者追善供养、为生者祈祷求福等活动。教、寺的建立,反映了社会各阶层对佛教法事的强烈兴趣,也是佛教深入民间,正在变成民俗的一种表现。为了便于管理,各类僧侣的服色也有规定,不准混淆。同年,又诏令禁止寺田买卖。”
慧允说得有理有据,清楚明晰。空净法师不禁深感佩服:“原来如此!只是敝寺地处偏僻乡野,朝廷所颁布之律条传达至此时,已滞后许久,还请法师多多传布。”
慧允又道:“长老不必过谦,洪武二十四年(一三九一年),太祖皇帝发布‘申明佛教榜册’,谓:‘今天下之僧,多与俗混淆,尤不如俗者甚多,是等其教而败其行,理当清其事而成其宗。令一出,禅者禅,讲者讲,瑜伽者瑜伽,各承宗派,集众为寺。有妻室愿还俗者听,愿弃离者听。’二十七年又发布新的‘榜册’,进一步规定:不许僧人以化缘为由,强索捐助,奔走市村;不许僧人交结官府,也禁止俗人无故进入寺院。要求僧侣依据条例‘或居山泽,或守常住,或游诸方,不干于居,不妄入市村,官民欲求僧以听经,岂不难哉!如此,则善者慕之,旨所在焚香礼请,岂不高明者也!’换言之,僧侣只能从事与佛教信仰有关的活动,其他俗务,特别是聚敛钱财、干预政事等,是绝对不允许的。”慧允一口气把朝廷几十年来对佛教所施行的条例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如今天色已晚,法师想来也已疲惫,还是早点歇息,老衲明日再来聆听教诲,不知法师意下如何?”空净见慧允显出倦色,便主动停止了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