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出走一年,周横可尝到了光棍汉过日子的难处。先说经济收入,少了一大块。妻子在家时,每月工资六百元,遇到慷慨的客人给了小费,可以拿到一千元。
加上周横拣破烂的收入,家里的日子还维持得过去。现在少了这一千多元,家里的餐桌上就看不见肉丝了。
多亏老母亲身体健壮,八十多岁了,还能上街买菜,早晨起来还能为他和女儿做饭。如果母亲身体不好,有个病啊灾的,如何支付医疗费可能都是难题。这样的事儿,周横压根儿就不敢想。
吃穿水平降一些,倒在其次,最让周横操心的是女儿周萍。孩子长成了大姑娘,心事重了。很多心里话要对大人说。
妈妈不在家,女孩子没有倾诉对象,常常一个人发呆。这让周横很是着急。特别是最近,听说孩子谈恋爱又出了差子。
本来,她和邻家男孩林大亮偷偷处对象的事他就反对。可是,想到林家与自己的关系,就装作不知道,默许了他们的作为。可是,这几天,周萍在打工的酒店认识了电视台的一个大胡子男人,那男人家住市中心北台高干区,自己有一处楼房。
他刚刚丧妻,看见周萍就穷追不舍。他还答应,如果周萍同意和他处朋友,他会在电视台为周萍找一份工作干。一来二去,周萍的心眼儿就有些活动,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了。
一方面、她不忍放弃与林大亮的旧情,同时,又不想失去这次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的好机会。掂来掂去,心里就发烦了。
对于孩子的想法,周横开始是不同意的,他斥责了姑娘几句,讲了一通不能嫌贫爱富的大道理。哪知道姑娘一听,气得跑出去一天没有回家。
急得母亲骂他:“你把媳妇儿气跑了,还想把女儿也气走吗?”周横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份。因为,在卧地沟这穷地方,女人们都是靠嫁得好改变命运的。
那些长得漂亮一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有的做了二奶,有的傍了大款。开始,家里人也是骂啊、闹啊,可是,等人家拿回了大把的钱,过上了住高楼、坐轿车的好日子,人们也就认可了。
有的人甚至还露出了无比羡慕的眼光。周萍年岁不大,心里却过早地承担起了改变家庭命运的重担。
看到爸爸、奶奶在这贫民窟里受苦,她想尽早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出去,让老人家住上宽敞的楼房,过上好一点儿的日子。这不都是在替大人考虑事情嘛!
而且,对于她和大亮的事,他也并不看好。所以,两个人都处上对象了,自己一直不表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自己这样做,也是不甘心让女儿嫁给卧地沟穷人继续受苦啊!
只可惜,周、林两家这么多年的亲密关系,要是儿女们谈恋爱出了差子。以后见了面可怎么说话呀……唉唉!
看到女儿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样子,周横懒得呆在家里,清早四点钟就上街收起了破烂。
他先在路边一个个垃圾箱里清查了一遍,里面早就让人翻腾了一遍,不可能拣着什么值钱的玩艺儿了。
正沮丧时,他的眼前一亮,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大堆报纸、书籍、纸壳箱子,那是昨天人家打扫卫生扔出来的东西。这丰富的收获,足以让他手舞足蹈了。
他装好了车,慢慢往收购站走。狭隘的小胡同路上,人们只看见一车“破烂”在移动着,拉车人却埋在一大堆货物下面。
走到跟前,才会从装载得高高的货物下面,看到他褴褛的衣衫,乱糟糟的胡须和灰土土的脸。只有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里,才显示出一丝刚刚收获的喜悦。
走了几步,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他“吭哧吭哧”地用着力,车子仍然不动。八成是误入泥淖中了。
“周叔,别着急,我忙你推!”这时,一个身穿崭新牛仔裤的年青姑娘出现了。
姑娘面容姣好,动作轻盈。看到周横吃力的样子,她将小挎包斜背在肩上,然后俯下身子,使劲儿地扳动了车轮。
车轮滚动了。车子越过了坎,驶入了平地。
两个人擦拭着汗,舒了一口气。
“小娟儿,你受累了。”周横一看,是邻家林叔家的孙女儿林小娟儿,连忙道谢。
“没什么……周叔,以后你少拉点儿,咱这儿的道不好走。”
“嗯。哎?”看到姑娘一身新鲜的打扮,周横脸上露出一丝疑问,“你这是……去干什么呀?”
“我去上班呀。”小娟儿高兴地告诉他。
“上班?去哪儿上班?”
“黑牛的桑那屋……”小娟儿一说出口,脸上显得不好意思了。
“什么?桑那屋……”周横一听,脸色顿时拉长了。
看到周横的样子,小娟儿急忙解释说:“呃,我在那儿,就是打扫卫生。”
“打扫卫生?”
“是啊。”
“嗯……”周横依然板着面孔,问她,“这事儿,你爷爷知道吗?”
“知道。”
“娟儿啊,那个黑牛很坏。你要多长点儿心眼儿。听见没?”
“周横叔,我知道了。拜拜!”娟儿说完,摆手与周横告别了。
对于小娟儿这个未历世事的姑娘,周横必须多关照几句。因为,林叔是周横的师傅,林小娟儿的哥哥林大亮又是周萍的男朋友,有这层关系,周横对小娟儿去桑那屋干活儿自然要多说几句了。
实际上,周横对林小娟儿的担心是多余的。
黑牛虽然为人不地道,但是,他也知道,卧地沟的人穷是穷,却很有骨气,讲究做人的尊严。你要让他们的女儿去干异性按摩那样的活儿,人家说死也不会干。为了能挣到钱,他只能采取别的办法去引诱她们。
说起来,黑牛并不是本地住户。前些年,爸爸远离家乡,带他来这儿做贩煤生意。不知道怎么亏了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爷儿两个不甘心下井挖煤,又卖不了大力,只好靠偷东西维持生计。
开始,他们偷些矿里的破铁烂铜卖了换口饭吃。后来,被抓了几次,就不分公私,连老百姓家的衣服粮食也开偷了。
有时,过年没有饺子吃,还把别人家冻在屋外的饺子偷到家里过年。后来,黑牛被判刑,进了大狱。出来后没事可做,便受雇于市开发办的主任芏子仕,专门解决拆迁中的钉子户问题。
自打在卧地沟栽了跟头,黑牛觉得打打杀杀的事儿太危险,就不想吃这碗饭了,要芏子仕给个“正当”职业干。
芏子仕看在他几年为自己卖命的份上,便利用开发办的职权,在卧地沟划了一块地皮,盖了几间房子,让他经营桑那浴。
黑牛利用自己的痞性优势,镇住了卧地沟原来的一帮诬赖,站住了脚跟。接着,又靠着色情服务和拉皮条,使一大批有钱人成了这儿的常客,倒也捞了不少钱。
此时,桑那屋里的走廊里,刚刚上班的林小娟儿正拿着拖把,使劲儿地擦着地板。
肥头大耳的黑牛走了过来。他身穿黑衣,脑袋上留了个板寸头,一副痞子派头。瞅着小娟儿纤细的身材和一脸天真纯洁的样子,他的嘴角不由地浮出了一丝淫秽的奸笑。
昨天,大老板芏子仕交给他一个任务:挑一个清纯的女孩儿,做他的“干女儿”。
嗯,这个小娟儿,眉清目秀,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正是“干女儿 ”的首选啊!
“喂,林小娟儿,你过来。”他不怀好意地朝小娟儿招了招手,顺手推开了一扇屋门。
“老板,你有事儿?”小娟儿停住了手里的活儿,问道。
“来来来,进屋里说。”说着,黑牛自己进了屋。
小娟儿手拿着拖把跟进了屋子里,诧异地问道:“老板,什么事儿呀?”
“喂,你想不想……认个干爹?”黑牛说着,把屋子门掩上了。
“干爹?认干爹干什么?”小娟儿警惕地看着他,随后又将掩上的门拉开一条缝,“我有亲爸呀!”
“嗨!你亲爸……他一个下岗职工,穷嗖嗖地能有几个钱?”黑牛撇了撇嘴,“要是认个有钱的干爹,吃得好、穿得好,结婚时,还能给你办一套丰厚的嫁妆呢。”
“我不认。”小娟儿听完,连忙拒绝了。
“不认?呵呵,林小娟儿啊,你可别把这事儿想歪了。”黑牛极力地劝说着她,“这认干爹的事儿,是时尚。”
“时尚?”
“是啊。”黑牛挤了挤眼睛,极力地引诱着,“你看,咱卧地沟那些认了干爹的女孩儿,穿名牌,住宾馆,坐轿车。活得多潇酒呀!你干嘛这么死心眼儿?”
“老板,你没有别的事儿,我走了。”小娟儿有些生气了。她拉开门,拎着拖把来到走廊里。
“别别别……”黑牛马上跟着跑了出来,“这干爹,不认就不认吧。可是,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交朋友?什么朋友?”
“呵呵,林小娟儿,说起来,你还挺幸运……”黑牛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昨天晚上,有个客人看上你了……”
“什么,看上我了?”小娟儿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啊,人家可是一位大干部。有权有势,出手也大方。嗯,林小娟儿,你家不是缺钱花吗?只要你陪陪他,一晚上就是上千块……”
“怎么陪?”
“很简单。就是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儿,逗他开心,让他高兴。嗯,只要是达到他满意……嘿,这一打一打的票子就挣到手了。”
“不,我不干!”小娟儿再一次拒绝了。
“哟?”黑牛连续碰了两次钉子,脸顿时拉长了,“怎么,就你这家庭,还给我玩纯洁?我告诉你,卧地沟的姑娘,主动到这儿揽生意的大有人在。我得挑三拣四才行。现在,我上赶着你,你倒端起架子来了。”
“你要是这么说,我还不在你这儿干了呢!”小娟儿说着,扔下拖把,转身摘下墙壁挂的小挎包,扭头便走。
“怎么?你要走?”黑牛看到小娟儿的举动,禁不住恼怒起来,“告诉你,你是签了合同的。你说走就走哇?不行……”
小娟儿没有理睬他,大步走开了。
菜市场永远是这样:拥挤、喧闹,地上残留了许多脏污的泥泞。
座落在卧地沟街心的菜市场,商品档次不高,设施也很简陋,购物的人倒是不少。那些个摊床上的肉贩、菜贩们,看见身著寒酸的穷苦百姓凑上前来,便不厌其烦地大声鼓吹起自己货物的好处来。
肉摊前,林大爷拎了竹篮子,正在挑拣案板上的猪肉。
肉贩用刀背轻轻地敲打着案板,热情地介绍说:“林大爷,这是昨天刚杀的猪,新鲜着呢!你这位离休的‘老革命’也不缺钱花,买点儿吧!”
肉贩称林大爷为的“老革命”,绝不是阿谀奉承。老人家确实是卧地沟令人尊重的革命元老。
老人家不仅是革命元老,还称得上是革命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