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把他的银行卡推开说:“我有钱,不需要你的钱。我也不是为了要钱才来找你的。这么多年,我把儿子带大,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这趟是专门为孩子找爸爸来的。”
说到这里,芳草突然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医院诊断书递给芏子财,说:“我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你的。”
芏子财匆匆忙忙扫了一眼诊断书,说道:“这……不可能吧?你才三十一岁啊!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芳草就说:“这是命运,我也改变不了的。”
芏子财就说:“医院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么?”
芳草就说:“医院再怎么治,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折腾了。只担心儿子……”
芏子财突然间愤怒的砸了自己的头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太苦了!苦出来的病啊!”他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芳草的神情倒是有些得意,似乎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到底为我流泪了,也不枉相爱一场。
接着,就劝慰芏子财:“我说了,这是命运。很多比我还苦的人,也没见人家得这病。”
芏子财突然间抬头问芳草:“你这次来,是想把孩子甩给我?其实,我们也没有登记结婚,这孩子完全可以交给民政局福利院去养。就说找不到我了。”
芳草马上就说:“我有那么狠心肠吗?明明是有爸有妈的孩子,却要扔到福利院去?”
“可是我……那个老婆,脾气很不好的。”芏子财说这话时,眼睛里就流露出一丝担心。
芳草迅速地捕捉到了他的这个神色,马上说道:“我考虑到你这一点了。开始想把孩子送到你的老家父母亲那儿去,后来听你哥哥说,你父母亲都去世了。这孩子的唯一亲人就是你了。”
见到事情有点儿僵局,在外面偷偷听着的我忽然想起方局长的话,就想冲进去告诉芳草,如果芏子财不想抚养这孩子,我们可以把孩子带回去的。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芏子财在芳草严厉的话语逼迫和眼神的盯视下,竟然会很快地缴械投降了。听到芳草的最后一句话,就服服帖帖了。
说道:“好吧!我把儿子领走。你把儿子抚养这么大,我怎么也得想办法给你些经济补偿。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我要领儿子走了,你是不是和他照一张相,留下个纪念?”
我听到这里,知道事情有了结果。连忙悄悄地走开,免得一会儿人家出来撞上。我退回到自己的屋门口,听到她的屋子里一声咔嗒响,似乎是快门儿按下去的声音,接着,我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静待事情往下进行。
后来,我看到了芳草与儿子分别的那张合影。芳草紧紧的搂抱着儿子,难舍难分的样子,儿子却伸出两个手指,做出个“v”字形状,然后就灿烂的一笑。
似乎是为自己的认祖归宗庆幸。我听到了那边屋门打开的声音,几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里。等到我尾随他们到旅店门口,看到外边下雨了。
芏子财领着儿子,看看手表,对芳草说:“我得去看海鲜摊子了,早晨出来早,我是让别人替我看着的。我总得去收收帐。好吧,再见!”
两个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背影融入薄雨中,芳草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湿润了。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曾经的男人和儿子了。
这是她这一辈子曾经热恋和疼爱过的两个男人,然而,他们说离开就离开了。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眼前这雨水,这小镇,于她都应该是最后的相逢或者是离别了吧?
那两个男人走进了雨水里,渐行渐远,回头招手的动作都没有。我看到芳草失落的样子,马上劝她:回到屋子里去吧!该走的总是要走……
她听到我的话猛然回头,一下子依偎在我的怀里,大声地抽泣起来。大概是她没有想到,儿子走的那样决绝,毫无反悔的样子,也没有依依不舍的留恋告白。一张合影留念,就把她与他十几年来的母子之情一笔勾销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芏子财是你的恋人。儿子是你送出来的。既然是不想抚养他了,那就得忍痛割爱了。人间的事,就是这么无情。选择了,你就别想后退了。
“李记者,你能陪我在这里再住几天么?”回到屋子里,她竟然会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事情已经办完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我觉得奇怪。
“我不放心儿子。我得看看那个怀孕的女人会不会虐待他?”原来她是担心这事儿。
“不会的。他的亲爸爸在他身边呢。芏子财一定会细心照料儿子的。”我劝慰了她,心里话,即使是那女人虐待儿子,你怎么能知道?
“我儿子有智能手机,如果他们对他不好,他会用微信告诉我的。”她自信的说道。
“嗯,好吧!”我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既然是出来了,索性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但是,我却安慰她:“我估计,他们会对你儿子好的。芏子财对儿子有愧疚之情,必然会加倍的疼他。那个女人,马上就要当妈妈了,也会疼爱你儿子的。”
“但愿如此!”芳草听了我的话,做了个求老天保佑的姿势。
芳草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虽然早晨与儿子的离别让她有些悲伤,但是,早饭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马上又笑容满面了。
“李记者,我们上午出去散散步好么?”回到房间里,她打电话过来。
“散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小镇就是个养殖场集中的渔业生产区,还没听说有什么好风景值得一看的。
“听说往前走一走,有一处美丽的风景,怪石嶙峋,九曲八弯的,叫什么海上桂林。咱们去看看好么?”她介绍了这么个好风景。
我差不多就要答应她了。可是一想起那个芏子财,就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是孤男寡女的一起出现在风景区不那么合适。
“芳草,我不是不陪你去。我是担心,如果让芏子财看到我们在一起,他会吃醋的。万一他把这份怒气冲你的儿子发泄,岂不是坑了孩子?”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好在这芳草还是比较理智,听我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人言可畏的道理。接下来便说:“大白天的,我们应该是注意避嫌,好吧,晚上我们俩再出去逛荡逛荡……”
“好吧!”我不好拒绝了。我知道自己是她的雇员,她是我的主人,如果想拿到那笔佣金的话,就得想法让主人满意。
大海在我们南面,像是一个幽深的梦,伸向遥远的黑暗。我们各怀心思一起在海边散步,游客仍然如织,这是一个不夜的沙滩。
沙子很软。星海的天气变化多端,白天下雨,晚上已经晴了,明月高悬,月光映在辽阔的海面上,大海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吸盘,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深谷,要把那茫茫的黑暗之水都吸进去。
芳草在小摊上给我买了一套沙滩服,花里胡哨的,蓝蓝绿绿黄黄,上面有夸张的椰子树。她也挑选了一件。我们俩的穿着有点滑稽,像是小丑。大概是这样的衣着会让人放松吧!
一直到了十点我们才赶回旅店。我刚刚冲完澡倒在床上,房间电话响了,她在电话中的声音幽怨而悲伤,说:“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
我到了她的房间里,她泪流满面,扑到我的怀里。她没有说为什么,我也没问,那天晚上,她话极少,与白天的她截然相反。
她沉默着,只是让我把她抱得紧紧的。当我把她的衣服褪去时,我听得到丝质的衣服离开她肌肤的窸率之声,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
这个已近中年的女人,身体还保持着年轻的弹性,她啜泣的身影像是一个小姑娘,惹人疼怜。我抱紧了她,那惊人的颤抖也传递到我身上。让我感觉到内心莫名的空寂与悲凉,像是一个幽深的山谷。
天还没亮,我便醒了。我伸手没有摸到她,却闻到了淡淡的香烟味,是薄荷味道。我侧过头,看到旁边的沙发上,烟头的光亮一明一灭。
我还没有说话,她开口道:“你回自己的房间吧。我害怕在白天到来之时,看到你。一到白天,我就感觉到不真实。”
我知道,邂逅已经结束了。我穿好衣服,向外走。她又说:“我对你的服务享受满意。放心,我会好好的报答你。除了那五万元,我想求爸爸为你重新安排一个工作。”
这……我心里不由地震撼起来,她我的服务很满意,这是什么意思?除了帮助她甩掉了孩子,报复了芏子财,还包括刚才在床上的事么?那我成什么人了?
不过,或许是刚才的我信口开河,把自己在报社的遭遇毫无保留的向她倾诉了。激起了她对我的同情心吧!她想用她爸爸的权力拯救我。那样的话,她会不会以此为要挟,缠住我?
现实的需要往往会让人顾不上理智的思考。回到报社的群工部,坐在守卫室的玻璃窗前,看到那些衣着光鲜的同事意气风发的开车出去采访的神情,我就觉得报社这样处分我不仅仅是一种羞辱,更是一种消磨我的意志力的时间腐蚀剂。
如果我不采取措施,从这种无所事事地过活中逃脱出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心甘情愿的陷入到这种闲适的环境泥沼里。那点儿仅存的一点儿怒气、生气就会逐渐消失殆尽。时光如棱,一旦混到了四十岁,你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主编把我安排到这样的地方,看似让你清闲自在当神仙,实际上是钝刀子杀人一般。想到此,我不由的害怕起来,我这一生,就这么庸庸而过了么?不。我必须得设法逃离出去。
“小李,今天晚上家有事,我提前走一会,你盯着点儿!”老主任没容我答复,就提上兜儿要走了。
“好的。”我点点头,看着他佝偻了腰走出了守卫室。看到他这副未老先衰的样子,我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心里不由地一阵颤栗。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立即接听,嘴里机械的说了一句:“你好,这里是北辽日报群工部。”
“是李记者么?”声音很陌生,但是显得很热情。
“我是李文才。”我恭敬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请问……”
“哈哈,我是芳草的父亲方天民!”对方爽朗的报了自己的大名。
“啊呀,是方局。你好!”我情不自禁的就从椅子上离开,站立起来。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好贱,听说对方是官员就吓成这样子。
“李记者,你的事情,芳草对我说了,我打听了别人,那个主编,简直就是武大郎开店,太不像话了!咱们东北为什么发展缓慢,就是压制人才。喂?我问你,在报社,你是进了编制的人员吧?”
“是的。我有记者证。”我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证明自己是在编的人员。
“嗯,我们房产局呀,办公室缺少个笔杆子,不知道你肯不肯改行,到我们这里屈就一下?”
“啊呀!”听到这里我简直是喜出望外,“什么屈就?我只想有自己的工作,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方局,这事儿,我简直是求之不得。你有此美意,简直是拯救我出苦海一般!”虽然是表达心情,但是我觉得自己近乎谄媚之嫌了。
“好吧,今天先说到这,我得和人社局那些人探讨一下,看看报社的人调入到机关来可行不可行?自从实行公务员制度以来,人事的事说道可多了!”
“谢谢方局长!”我一听这话,心情平静下来了。原来,现在的政府机关用人,不像是过去,局长发话就可以调动过去。
公务员制度里,又是考试又是审核的,麻烦事多了去了。方局长虽有此意,但是如果人社局那边通不过,这件事情也只能是镜中月,水中花了。
一趟寻人之旅,结识了芳草,却让方局长想到了我的工作问题,甚至于未来的前程问题,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回到家,我就把这个事告诉了景琪。
“方局长这一片好意我们领了。可是,调到他们局里去,这个事儿,恐怕不行。”听了这个事情,景琪不住摇起头来。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儿怪。
“因为,事业单位的人调往政府机关,必须是副处级以上干部才行。如果不够级,就得参加公务员考试。”接着,她用实例说明:“我们学校的一个博士生,本来被市科技局看中了,但是在办理调动手续时却被市人社局卡住了。后来,考虑到他是特殊专业人才,经过市长签字,才把手续办妥的。请问,你是特殊专业的人才么?”
“我,我哪儿是。”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沮丧。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得感谢人家。”说着,就拿起电话来,拨打了一个号码,等到对方接听,就甜甜的喊叫了一声:“方叔叔你好,我是景琪。”
接着就听到了方局长在电话里热情回应的声音:“哦,是景琪呀!你好么?你爸爸好么?”原来,这位方局长认识我岳父。
“我很好,我爸爸也很好。听说你要为李文才安排工作,我和爸爸非常感谢。”景琪还没有向岳父说这事儿,就把她爸爸的谢意表达了,看来,这高干家的女儿好象都特别会说话。
“可是,这事儿有点儿问题。下午,我和人社局长通了电话,那局长说,李文才是事业单位编制,不能直接调到政府机关里来。”方局长说话间,充满了遗憾。
“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感谢你。方叔叔,过一段时间我们去看望你……”说着,景琪就要放电话,但是,方局长忽然想起什么,马上说道:“景琪,没事,如果调到局机关不行,我下面还有事业单位呢。嗯,我们的房产开发办,就是副局级事业单位,我想把文才安排到那里去,你看怎么样?”
“方叔叔,这事儿,你和他说吧。”说完,景琪把电话交给了我。
“方局长,开发办主任,是不是那个芏子仕呀?”我开口竟然会问了这个问题,似乎是不太礼貌,但是,想起芳草说的芏子仕与方局长不和的话,我还想把话问明白。
“是呀,怎么了?”方局长不知道我问这干什么。
“听说,你们两个人工作上不是太协调,我怕给你添麻烦。”我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管怎样,开发办是我的下级单位,他们的事儿,我说了算。文才,他们那边正好缺少搞宣传的人才。你就去吧,如果将来有了机会,我把你调到局里来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