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守夜的最后一个晚上，秉着师徒之情，江申安在奶奶的说服下，去了灵堂替他守夜。

虽然赵医生其实并没有教过他什么。

他在灵堂前守到了大半夜，其他人因为守了好几天的夜，所以都懒懒散散的四处躺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剩下他一人，因为是第一天来，所以显得格外的精神。

他盯着灵堂里的遗像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感觉到腿脚发麻，他才回过神来，在这个大冬天，他只觉得脸被火烧红了一片。

一起守灵的人见他似乎有些不适，于是都让他去休息，江申安点了点头，便顶着被哀歌萦绕得有些木讷的脑袋走出门。

他觉得肺部很窒息，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刚走出门不久，就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呼救声。

或许那声音并不小，但在哀歌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细小了，如蚊子一般的声响。

正是晚上，又是在葬礼上，向来沉稳的江申安也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牛鬼蛇神等东西冒出来了。

但凑近一瞧，只见在田坎下静静的蜷缩着一个小人，他颤抖着手掏出电筒，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叶初。

叶初一身小袄子沾满了泥土，脸上脏乱得不成样子，明显是挣扎过想要爬起来的，但非但没有爬起来，反而因为挣扎导致浑身都沾满了泥土。

叶初见到他，眼底发出巨大的光亮，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说道：

“我刚刚摔了下来，腿很疼，叫了很久都没有人来，还好你来了……”

江申安这才发现她的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着，看着很奇怪。

像是……摔断了腿。

他心中一紧，三两步化作一步的跳了下去，想着扶起叶初，但叶初的上半身才刚动了一下，就疼得轻呼了一身，泪水拼命的往外流：

“别……别动我……疼……疼得要命……”

江申安不得不停下手，将叶初再次放到田坎脚下：

“你等着，我去叫你妈妈来。”

叶初点了点头，虽然脸上的泪还没有干涸，但已经勉强扬起了笑，似乎折断了腿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件云淡风轻的小事。

在电筒微弱的灯光下，江申安看着叶初略带暖黄色的笑容，心中猛的一怔，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叶初这个笑容硬生生的印在了江申安的心中，支撑着他走过之后许许多多最艰难的时刻，给足了他勇气。

在江申安的通知下，叶妈和叶爸终于匆匆赶来，看到蜷缩在泥地里的叶初之后，哭得不成样子，但便是这个时候，叶初也没有哭，只是死死的瞪大了眼睛，佯装没事的样子。

直到接骨的时候，她才疼得哭嚎了出来，撕心裂肺。

江申安就那样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也正是那一刻，他坚定了学医的心。

至少学了医，在看到病患的时候不至于如此无力不是？

……

“知道什么？”叶初十分疑惑的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小秘密似的。”

就像是之前苏洛洛说话说到一半一样，让她觉得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江申安嘴角抿成一条线：

“还记得师父在葬礼的那个晚上，你不小心摔断了腿吗？是我找到你的。”

外公的葬礼？

摔断了腿？

这件事情……叶初自然是记得的。

其实具体细节她也就不大能记得清楚了，就只记得那个时候叶妈睡着了，她就偷偷的跑了出去，然后就从田坎上摔了下去，还摔断了腿。

那是个冬天，天气极冷，她蜷缩在田地里呼救了很久，却没有叫来任何人，她只觉得又疼又冷，冷到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耳边反复环绕着哀歌的响声，让她觉得那可能是为自己而唱的。

小小年纪便要冻死在这田地里，真是……残忍啊。

就在这时，江申安拿着电筒找到了她。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她向来厌恶的江申安，浑身相是发着光亮一样，耀眼得不行。

就是因为他救了他，叫叶初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画小人诅咒他了。

对此她很是自豪，觉得善良这个词，就是为了她本人而创造的。

叶初想到画小人的事情，自觉脸上无光，轻咳了两声之后才说道：

“唔……记得的，但是你学医跟那有什么关系？”

江申安低声笑了：

“那时我看你那样蠢，走路都能摔到田地里，想着你日后可怎么办？所以想要拯救你，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是想从思想拯救旁人，但你吧……”

他顿了顿，身体突然难受得蹙起了眉头，却依旧笑着说道：

“我觉得你的脑子是救不回来了，所以我还是学医吧，这样日后你要看病的时候，我还能给你打点折，这对你来说，应当算是顶好的事情了吧。”

叶初脸涨红：

“……我像是连看病缺钱的人吗？！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江申安挑眉：

“不是像，分明就是。”

叶初：“……”

好吧，事实上，确实是的。

刚去大学的时候，她便意识到看病的价格昂贵，去一趟医院都是好几十甚至好几百，对她来说，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这些都是她室友去了医院回来总结的价格，她自己并没有去过。

为了杜绝去医院这种事情，叶初可是竭尽全力的让自己不生病，一旦生病了，也都是喝感冒冲剂熬过去的。

在她看来，感冒冲剂简直是万能的。

以至于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当医生的朋友，最好是看病不要钱的那种。

没想到江申安居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还巴巴的送上来给她做男朋友，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叶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鼻子一酸，眼眶蓦的红了：

“那你可得早点回来，我可还一次都没有看病打过折呢……”

江申安点头：

“放心吧，会的，我会回来的。”

说罢，他眉眼柔和了不少：

“叶初，等我回来，咱们就结婚吧。”

结婚？

叶初呆滞了许久，这算是……求婚吗？

愿意！

她愿意得不得了！

她刚想说话，就听到了苏洛洛的声音：

“哟，江申安你不错嘛，躺在病床上还有心思求婚呢？你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好吗？”

叶初：“……”

原本感动满满的气氛，因为苏洛洛的话，瞬间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