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几趟高铁之后,叶初终于回到了家住的小镇上。
几分钟前,她就已经给叶妈发了信息,结果当她下车的时候,在空荡荡的车站,却没有看到叶妈。
叶初只得拖着行李往回走,刚走进小区,就看到叶妈正坐在楼下的麻将馆里,手执麻将,意气风发的在跟院子里的阿姨们指点着麻将江山。
那种笑容,甜腻中透着光辉,光辉中透着幸福,幸福中透着点点激动……叫人神往。
事实上,叶妈也只有在麻将馆里才会浮现出这种笑容来。
“妈。”叶初无奈的喊了一声。
叶妈笑得红光四溢的脸突然被打断,有些错愕的回头,看到提着行李箱一脸疲惫的叶初,笑容终于顿住了,有些惊讶的说道:
“我以为你过会儿才会到,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叶初:“???”
她刚刚在电话里面说的分明是马上就到好吗?
叶初还准备说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这样眷念异常等话语,来增加母女之间许久未见的情感。
但她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叶妈匆匆的回过头,继续激动至极的跟人打麻将:
“二筒!”
叶初嘴角一抽,咽回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明显她现在不打扰叶妈才是真的让叶妈高兴。
叶初拖着行李回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正准备进屋,却发现钥匙打不开门了。
她只得又绕下楼,再次找到叶妈:
“妈,我怎么打不开门?”
“哦哦哦,忘记告诉你了,家里换新锁了。”叶妈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叶初,“喏,用这个开。”
叶初:“???”
回到家,叶初洗完澡做好饭之后,叶妈才和邻居阿姨说说笑笑的走了回来。
叶妈见到叶初,明显愣了又愣,眼底终于后知后觉的浮现出浓厚的母爱:
“初初,你回来了呀。”
说着,在叶初一脸关爱智障的眼神下,将叶初拥入怀中:
“真是太好了,以后就有人给我做饭洗碗了。”
叶初:“……”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妈妈。
吃过饭之后,叶妈照旧去跳了广场舞,回来才说道:
“初初,明天跟我去看看你外婆吧。”
外婆病得很重,前两年还只是身体疼痛,但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瘫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了。
叶初应了下来,和叶妈商议好明天几点起来赶车之后,这才洗完澡回房休息去了。
天有不测风云,凌晨两点,叶妈接了个电话,然后哭着跑到叶初的房间,急匆匆的将叶初拉了起来,满脸不知所措至极和哀伤:
“初初,快走,咱们去看你外婆,你外婆她……她走了……”
叶初身子一僵,脚下似乎踩了一团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她的脑子就像是装了一个定时炸弹,现在时候倒了,所以炸开了,弹片散落得到处都是,烟火弥漫在叶初眼前。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浑身麻木在了床上。
外婆的死不是意外。
从去年开始其实就可以预想到了。
但是能不能预知道到事情的发生和发生事情之后能不能接受,这完全是两码事。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叶妈,叶初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几句,此时有许多安慰的话到了她的嘴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生怕有些话会触到叶妈伤感点,又怕说错话让叶妈觉得她不懂事。
如此看来,安慰人其实也是一门巨大的学问。
如果这是一门必修课的话,那很多人这门课都修得不怎么样。
至少叶初就不及格。
她完全不知道此时说什么能缓解叶妈此时的难受和伤心,只是顶着疲惫生疼的脑袋爬了起来,裹上棉服在漆黑的夜里默默的跟在叶妈身后,找了辆车去了外婆家。
到县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得再走过一个小山坡才能到外婆家。
这里前两天刚下过雨,脚踩在泥路上,鞋会深深的陷进泥里去,一不小心脚滑了,摔个跟斗是常有的事情。
而这一跟斗,可以直接从山顶摔到山坡底下,运气好一点,可以随即获得住院大礼包。
所以叶初拿着手机开的电筒,走得十分小心,她担心叶妈,想上前扶着她下去,却见叶妈三两下就已经跑了下去,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叶初:“……”
忘记叶妈自小是在这里长大的了。
她们到外婆屋外的时候,几个姨妈舅舅都已经都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外婆家的房子是两层砖房,有些老旧,尤其是厨房,厨房是之前的土屋子,一下雨便漏水,这几年因为荒废,更是连瓦片都没有了。
屋子外面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坝子,下面是绵延不绝的水田,稻田,若是在夏日,从这里往下看,入目百里,一片郁郁葱葱,带着农家特有的生机。
但现在是冬日,天还没有亮,在寒气逼人的夜晚,看着昏黄的灯光和萦绕耳边的哀乐,叶初只觉得满目疮痍,一片黑暗。
大抵是因为昨天赶了一天的车,今天又没有睡好,所以此时叶初觉得脑袋上的神经抽疼着,看什么东西都是迷迷糊糊的,宛若置于仙境中。
恍惚间,叶妈给她头上戴上了白麻布,让她去灵堂前烧香磕头。
农村的下葬习俗,规矩十分繁琐。
繁琐到需要四处询问老一辈的人,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叶初绕过人堆,走进三间小屋中最中间的屋子。
房子不大,也就一二十平方米的模样,入目是一具黄色木头做的大棺材,架在几个长凳上面,周围绕着一圈白布遮着。
她惯来最怕看到棺材和纸钱这一类的东西,但看着遗照上外婆和蔼的笑容,她除了敬畏,竟半点害怕都没有。
棺材前面放着香烛和灰白的大遗照,遗照前面放着油烛、香烛和用碗做的煤油灯,碗里放着油,油里放着灯芯。
棺材低下也放着一模一样的碗油灯,需要人时时刻刻守着,说是一旦熄灭,死去的魂魄会找不到路回来。
说起守灵,其实叶初以前也守过,但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大多时候都睡了过去,谁也不会强迫她守灵。
可现在她长大了,若是不守着,会让人觉得不孝。
守灵得守三天,整整三天,她都一直跪在软垫上烧纸,头脑晕厥险些崩溃,整个鼻子吸入了不少煤灰,用纸一擦,黑漆漆的一片。
看着手中黑漆漆的纸巾,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肺也有可能跟这纸是一样的颜色。
她细细琢磨了一下,或许烧纸钱比吸烟要来得更伤身体。
第三日,也就是最后一日,其他的亲戚也都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
她那匆匆赶回来的小表妹赵玉,在叶妈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赵玉眼睛哭得红肿,肿起来跟个核桃一样,明显是从学校一路哭回来的。
也可能前两日她也一直没停过流泪。
叶初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得知外婆去世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落一滴泪水。
倒不是不难过,而是那种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头脑一片空白,而且疲惫至极,别说哭了,就连大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