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急忙擦干眼泪,揉了揉僵硬至极的脸蛋,然后接通了视频通话。
视频里的叶初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爬满了泪痕,眼睛红肿,看着尤为憔悴,像是从什么鬼地里爬出来的灵魂一样,骇人不已。
但此时她也无暇顾及这些,只朝着江申安的脸看去。
江申安许多天都没有睡过床,这好不容易能爬上床休息一次,却不想是病床。
叶初死死的咬紧牙关,生怕自己呜咽出声,她勉强裂开僵硬的脸笑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话,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哭了?”江申安依旧是沙哑着声音,脸上因为口罩和护目镜摩擦出来的血痕虽然还未消散,但或许是因为睡足了瞌睡,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整张脸红润有了气色。
他眼角下那颗泪痣愈发的显眼了。
江申安无奈一笑,伸手在屏幕上摩擦了几下,却只能触到冰凉的屏幕: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叶初知道他不想让她担心,于是嘴角裂开拼命的往上扬,笑得十分灿然,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慌乱的抬手拭去泪珠,却怎么都擦不完。
她侧过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这才转头看向江申安笑:
“我不担心……你是医生嘛,你说会好,那就肯定会好的……”
说着她哽咽了几声,终于还是呜咽出声,埋下脑袋用衣裳擦拭着泪水,久久缓不过来。
江申安错愕了许久,眼中闪过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叶初的话,但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惯来见到的叶初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论是年少的时候,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不管什么苦她都会自己咽下,便是幼年时摔断了腿,她趴在田野里爬都爬不起来的时候,他也没见她哭得这般惨烈过。
若是安慰人是一门必修课,江申安这个学霸,明显也挂科了。
叶初呜咽了几声之后,从床头扯过几张纸,胡乱的将脸上的泪都擦了个干净,但不管她有多难过,从头到尾,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哭了,略微埋怨的说道:
“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申安抿唇:“我怕你难过。”
叶初摆了摆手,哑着声音说道:
“哎呀,反正都是要知道的,便是现在不知道,那以后知道了,我也还是会难过的呀,所以还不如早一点知道呢,早一点知道,我也好早一天不难过嘛。”
江申安靠在病床上,有些难受的揉了揉额头,但眉眼依旧温柔:
“不会让你知道的,得病的时候不会,康复的时候也不会。”
叶初眼眶又是一红,她死死的咬紧牙关,这才忍了下去,但眼泪还是溢了出来,她急忙擦拭掉:
“唔……你想得倒是周到。”
她只是怕他最后病没有好,却连跟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虽然……她也不晓得他到底是不是想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江申安似乎躺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的便会侧翻一下身体:
“对了,工作和考研,你选择得怎么样了?”
叶初垂下眸子:
“最近投了不少简历,但一个面试机会都没有,我看是玄了。”
“哦?准备找工作么?”江申安语调柔和得不像话,“叶初,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考研?”
叶初一顿,这个问题,很是不好回答。
若说是因为江申安是研究生,她想离他更近一步,所以才想考研的,是不是显得她不大稳重而且弱智?
嗯……所以不论如何,都不能说真话。
“就……就觉得我实力不错,理应考个更好的学校,拿个更高的文凭才对,所以就选择考研了。”叶初有些窘迫的顺了顺头发,“但是很明显,我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也错误的估计了她和江申安之间的距离。
分明是一条鸿沟,她却以为只隔着一条小河。
原本觉得稍微卷起裤脚就能踩着石头过去,谁知道刚下水就直接淹死了。
江申安笑:
“哪里的话,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很有实力,小时候有,现在也一样。”
小时候?
叶初咽了口唾沫,无数小时候做过的糗事都涌入脑海中。
要知道,能被喊上讲台当着全班的面当众批评的女生……全校应该也找不出几个吧。
那她在江申安的记忆中,到底是一个多么猥琐的存在的啊。
叶初立马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身上:
“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疼的?”
她还想问些什么,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个尖锐的女声给打断了。
那女人似乎是在哭,听不清楚字眼,只听着觉得很凄惨。
叶初愣了愣,问道:
“咋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难不成……是有人因为病重去世了?
江申安沉思了一下才说道:
“应该是隔壁的那个女患者,她是b市的人,前年刚生了孩子,去年就跟着她老公千里迢迢来湖北工作了,今年放假放得晚,她原本都买好票了,正准备回去,谁成想就被确诊了,只得留在湖北。”
江申安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
“她的孩子才两岁,在家天天哭,老公也感染上了新型冠状病毒,很严重,所以这女患者现在精神压力很大,接近崩溃,做了很多心理治疗都没有用,只要清醒着就会哭很久,谁劝都劝不住。”
叶初一愣,久久没有缓过神。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内情,所以当她再次听那女患者的声音的时候,似乎能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了。
“你们救救我老公啊,他不能死啊,他死了我可怎么办?我还咋活?我孩子还那么小,还在家等着我们回去……我求求你们,你们救救我老公吧……救救我吧……”
之后便是一长串的大喘气,语调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求求你们,你们送我回去吧,我就是死,也想死在老家……我还想看看我那孩子……”
旁边有医生和护士劝阻着:
“你不要担心,新型冠状病毒的致死率并不高,你症状很轻微,只要接受治疗,是不会有生命的。”
他们的话根本缓解不了女患者的悲切,女患者发狂似的嘶吼道:
“那我老公呢?他怎么办?他现在带着呼吸机,我听说……我听说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该怎么办……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她的嘶吼久久才平复下来。
叶初的眼睛本来就因为哭了很久显得红彤彤的,此时又红了一圈,她哑了声音:
“她的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爸妈正在遭受磨难,肯定会很伤心的。”
江申安嘴角抿成一条线:
“好在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即便是伤心,也得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过到那时他们应该都已经恢复回家了。”
他顿了顿,笃定似的重复道:
“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去的。”
叶初哽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江申安点头:“会的。”
两人聊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叶初见江申安累了,便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不知为何,叶初一直焦躁的心情,似乎瞬间平静了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不了了,那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叶妈还在看电视,见叶初起来了,立马说道:
“醒了呀,饿了吗?冰箱里还有汤圆,要不我给你煮一碗吃?”
说着叶妈就放下手里的毛线准备起身。
叶初摇了摇头:
“嗯,是有点饿了,你看电视吧,我自己煮就行了。”
待吃完一碗汤圆之后,叶初恢复了不少力气,她洗完碗,走到叶妈身边坐着,盯着电视看了好半晌,但电视里到底放的什么电视她一点都没有看到,思绪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妈见叶初愣怔的表情,知道她在担心江申安,于是说道:
“你爸说得对,今年是六十年难得一遇的庚子年,你也知道,每年的鼠年都是不大顺遂的,但是等今年一过,一切就都会好的,江申安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也肯定会没事的。”
叶初向来不信什么庚子年的,况且之前她希望考研能考上的时候,也曾去后山上的菩萨面前拜了拜,诚心许过愿的,可是还是没有考上。
所以事实证明,考研跟祈愿无关,而是跟实力有关。
她实力不行,考不上研究生,所以不管许多少愿,烧多少香,也依旧还是考不上研究生。
“要不,明天你去跟菩萨祈愿一下?”叶妈试探性的说道,“反正现在你除了做这些事情,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还不如去试试求求菩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叶初:“……”
她是不可能去求菩萨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是求菩萨的。
可是第二天当她照旧出去做志愿者的时候,叶初腿脚还是忍不住往后山的菩萨庙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