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以前,叶爸一般年假只放几天,就早早的出去上班了,但是今年因为疫情,上班时间被无限延长了开来,他说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但闲暇时光多了起来,总归是让人倍感轻松的。
他整天在家盯着手机无事可做,所以翻出了以前看过的老书看了起来,可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要看清楚一个字十分艰难。
叶爸不得不带着老花镜,披着大棉袄,坐在窗子前面开始看书,一边看书还一边感叹两句,颇有几分古时候书生读书的哀愁。
若是再起身踱几步,念叨几句诗的话,摇头晃脑一下,那读书人的感觉就愈发浓厚了。
他还时不时的拿着书到叶妈跟前,将他过往背过的诗,感情十足的背了出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叶妈丝毫不理会他,手里拿着毛衣,眼睛紧盯着电视,时不时扶一下老花镜:
“我听不懂,别在这里瞎念叨。”
叶爸总会长长的哀叹一声,脸上颇有一种‘你不懂我的情怀’的感伤:
“小学的时候,你们老师没有让你们背过?”
叶妈斜了叶爸一眼: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能记得?”
叶爸听到此话,又叹了一口气。
叶初抬眸看了叶爸一眼,恍恍惚惚间嗅到了古代诗人的苦楚。
这天叶初刚到出门,还没有走到关卡旁,就看到一大车停到了关卡前。
志愿者们还没有上前测量体温,那人就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志愿者们都是一愣,以为那人要拿出什么让人感染病毒的东西来,于是都十分防备的说道:
“你要干什么?你可别乱来……”
那人只是摇摇头,然后从后备箱里拖出了一小箱的东西。
志愿者们愈发防备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将一小箱的东西直接放到了关卡前的地上,这才喘了几口粗气说道:
“这是我家去年存的口罩,本来都准备丢了,谁知道居然碰上了疫情,正好能用上了,我家人少,又不怎么出门,想着你们做志愿者的,需要很多口罩,所以昨天我去办好了通行证,把多余的口罩都送了过来。”
志愿者们都是一愣,随即眼眶一红,在冷风中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只摇了摇头,匆匆的上了车,摇下车窗:
“你们辛苦了!”
说罢,开车匆匆离去了。
正在值班的警察看着车子远去的影子,最终行了个军礼。
这一幕正巧被远处的叶初看见,她感动不已,鼻子止不住的一酸,眼角的泪水抑制不住的往下掉。
冷风吹拂过她的脸,冰凉的泪水叫叶初打了个激灵,她回过神,用围巾将自己包裹得死死的,然后才赶去自己值班的地方。
……
随着疫情时间的延长,许多人都压制不住好奇心,原本平日里不想出门逛逛的人,在知晓不能出门了的时候,突然都觉得上街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了,于是他们一有时间就往街上走动。
大多都是些老人,有些戴着口罩,有些没有戴口罩,然后聚在一堆儿说着话。
模样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
在口罩日益缺乏之后,自愿者慢慢的减少了起来,所以叶初等人不得不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而后叶初就被安排了一个劝说老奶奶们回家的工作。
这差事……相当的难。
因为有些老奶奶们耳朵不行,根本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久久不能达成共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其中有一件事情让叶初一度觉得是世界谜题,就是老奶奶们听力如此之差,即便是聚在一起,大多也不过是你在聊你的,我在聊我的,十句里面没有两句是有关联的。
所以她们是怎么聊在一起去的?
比如这种:
一老太太指着自己的衣裳,各种手舞足蹈的比划:
“哎呀,今年我儿子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大红色的,长棉袄,长的,足有这么长,到膝盖了,膝盖你晓得吧,长!穿着暖和……”
另外一老太太听见了,似乎听懂了一般,立马点了点头,声音中气十足:
“对,今年这冬天啊,长得很!又冷,冷得半夜膝盖总是疼,就这大半的膝盖,从这里到这里,都疼,疼得要命,加几床被子都不行,哎呀,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不过我儿子给我带回来了几个暖宝宝贴,有时候还是能缓和一点……”
旁边又一老太太急忙比划:
“是啊,听我儿子说,今年放假放得长,都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呢,我那孙子啊,前几天也把膝盖给摔了,对,就是膝盖的这个地方,摔了好大一个口子,疼得直哭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学,等开学了,送到学校去了,他就老实了……”
剩下的一老太太虽然没有听清楚她们的话,但是见大家都聊得如此开心,止不住的也要上来凑一嘴:
“我也活了七十好几年了,这几年走路都不好走了,经常在家坐着,站起来都很费力,对对对,就是膝盖这个地方疼……一走动就疼,一疼起来,贴好几张膏药都没有用……”
叶初在一旁站着,看着几个老太太声音嘹亮,各种比划,许久都没有回过味来。
所以问题来了,她们是怎么聊得这么开心的?
还日日都聊得如此开心?
另外一个问题也来了,她们到底认识不认识?又是咋聚在一堆说起话来的?
这还真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
叶初立马上前:
“老奶奶,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今年疫情严重,不适合出来聊天,等过些日子,疫情好转之后,你们再出来聊天吧。”
老奶奶们虽然听不清楚叶初的话,但还是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十几秒之后,一老太太抓住‘疫情’二字若有所思的说道:
“运气?啥子运气?哦哦哦,你说的是今年我们运气咋样是吧,哎,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啥子运气?不过今年我曾孙生出来了,我准备去给他祈福,但是我儿子不让我去,说过段时间再去,真是的,过段时间这祈福的日子都过了……”
另外两个老奶奶听到‘运气’二字立马凑了过来,有些义愤填膺的说着:
“欺负?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老张?她就喜欢到处说人坏话,你别放在心上,咱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她一个五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听我一声劝,这件事情啊,就让它这样过去吧。”
剩下一老太太沉默良久,也拉起另外一老太太的手:
“过去?过哪里去?你们听我说,现在不是出去玩的时候,听说今年是六十年难得一遇的庚子年,邪乎得很呐,你们就是想要出去玩,也再等一段时间啊,否则现在出去了,非死即伤。”
“……”
她们一人接一嘴的,又开开心心的聊了起来,其中一个老太太说到开心处笑了起来,其余几个老太太就会跟着笑起来,那气氛,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以至于叶初的劝阻工作,难度又加大了不少。
她不再说话,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口罩,比划了好长一段手势,在几个老太太一脸懵逼的情况下,叶初将她们拉散开了来,又比划许久之后,她们才明白过来叶初是在让她们回家。
几个老太太依依不舍各自打了招呼之后,就回家去了。
这招呼打得也委实奇怪,每个人的话题都不一样,却总能凑到一起去。
唔……也或许,她们那些招呼,其实是对自己打的。
除去这种性格的老太太之外,其余的便都是不怎么好惹的老太太和老大爷了,那些老太太和老大爷,一个个的精神抖擞,骂人实属一流,她们从不跟听不见声音的老太太混在一起玩,因为嫌弃她们老态龙钟。
而听不见声音的老太太也不愿跟他们玩,因为他们年纪太小,觉得有说的话题有代沟,聊也聊不到一堆儿去。
叶初:“……”
这算不算是一条奇怪的鄙视链?
劝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和老大爷回家,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因为说劝吧,人家老太太和老大爷比她能怼得多,有千百种不回家的理由。
说骂吧,他们比叶妈还要彪悍,不到一分钟就能让她败下阵来;说打吧,她还没有出手,就能被他们撂倒在地。
实在是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