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又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遇见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那人一定要来牵她的手,这自然是让人害怕的。她往回躲,可身子却软软的挪不动半步,心里却又没了害怕,似乎还想主动伸出手去……天空是很亮的颜色,远处明晃晃的分明就是文峰湖。那一池水边是王子君喜欢去的地方,好几回她与自己老公罗广吵了架就都跑到文峰湖边去,在那块状如如乌龟头的天然大石头上一坐就是一晚上。都说这乌龟石是当年挖湖时冒出来的石头,因为形如乌龟谁也没敢动。请了郭是非来看,他说这是一块求子的石头,石头如龟头嘛。镇上人并没有把这当成笑话,很多妇女就纷纷前去坐石头,就还真有灵验的。
罗广不信这些,他说这一定是郭是非的胡说八道,坐了乌龟头就算能生出来儿子,那也是龟儿子,有什么好?
王子君想,自己老是怀不上,也许就是五大三粗的罗广得罪了灵石的缘故。她越发地在梦中感到了一丝兴奋,那静静地文峰湖越看越清楚,龟头灵石也似乎正扭头看着他,旁边模糊不清的人一边领着她走一边嘴里说:“来吧,别怕,有什么好怕的呢?”
天空突然就飞起了一片云,四周也陷入了死寂。模糊的人不见了,明晃晃的文峰湖不见了,只有远远传来一阵低沉而又猛烈地响动,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没有泥沙裹挟,也难以看清飞驰的树木与杂物,但彷佛就天崩地裂一般,女人陷入到了无法控制的颤抖与漂浮之中……
女人猛地一下醒过来,罗广正气喘吁吁地趴在她身上笑眯眯地看着。一场毫无防备的暴雨之后,沙滩上留下的自然是一片难以捉摸的慵懒。王子君觉得有点好笑,罗广似乎只有趁着自己睡熟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渴盼已久的那一股摧毁一切的暴烈威力来。她把双手懒懒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生活终于显露出他可爱的一面了。
罗广歇了一会儿,开口就在王子君耳边说:“这回一定怀得上了。”
王子君立刻从对草原的想像中掉回冰冷的水泥地面,不耐烦地就把男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嘴里说着累了。翻身睡去,眼泪却禁不住流下来。所有奇幻的云彩都在一瞬间被男人的传宗接代使命给扯得粉碎。
身边的男人已经轻轻打起了鼾声……
天亮起床,罗广依然风风火火地就要赶着去上班。王子君躺在床上问,“能陪我一天么?”
罗广笑嘻嘻地看着她:“不上班喝西北风呀?”说完背起黄挎包就出门了。
门咣当一响,把王子君的心也震得生疼。她躺够了才懒洋洋地起床来。走出门就看见成无双远远地在向她招手。女人走过去成无双却笑开了:“看看你的样子,疲倦得很哟。都晓得罗广身体好,但也要顾惜床撒。”
王子君笑着打了成无双一下说永远没个正性的。心里却感叹自己空有一个让人羡慕的老公,却谁知道那偏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问成无双找自己可有事,要没事儿自己就又回家睡觉去。
成无双拉上王子君就走,说自己在黄葛村物色了个看鱼塘的人,让王子君陪着自己去谈谈。
王子君本就闲着,也乐得去凑个热闹,可一到了黄葛村的那户人家里,王子君差点惊掉下巴,竟然是曾经为鱼塘承包和成无双闹得上天入地的包家。
包家媳妇跟一棵没长得开的酸枣树一般,高瘦而孔武有力,当初她和成无双过招也是不落下风的。她看见成无双带着王子君走进院子里便用她尖利而毫无调子的嗓音天啊地哟地招呼起来,冲出来就拉着成无双的手一阵摇,说一早起来就在打豆子磨豆花儿,真怕他们不来了正准备出门来请呢。
成无双笑着说:“你这女人就是多心,我答应了来求你们家包中奎帮忙,怎么敢不来嘛。”
包家媳妇连声说朗格说反了哦,全靠你们给我家帮忙,说完就又道谢。成无双却问道:“娃儿的病可好些呢?”
包家媳妇见问到自家孩子的病眼圈便红了,说道:“医生说是肌肉营养不良,可这吃了这么多好东西,就是不见好啊。”
成无双带着王子君踏进这光线昏暗的土坯房里来,在堂屋的方桌边坐下。她说:“我觉得还是要去大医院看看,对了,郭老师怎么说?”
包家媳妇说,“郭老师也是这么个意思。他说这是病,不是祖上的风水作怪,得去大医院检查。”
王子君一下想起来,自己从郭是非家出来的时候就撞见过这个女人背着孩子去求医,当时自己心情不好,也没留意。她想,这郭是非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神棍。
成无双走进更加昏暗的里屋去看了包家儿子,走出来就把五百块钱交到包家媳妇手上,说这就是预付包中奎半年的工钱,以后就多帮忙了。包家媳妇这下可就真忍不住了,抱着成无双两人就哭了一通。
王子君站在边儿上也抹了几回眼泪,想着这无论多么彪悍的女人,内心终究是柔软的。
中午时分,左腿有点瘸的包中奎眉开眼笑的带着孟长江、赵永年和王贲临进屋来。
赵永年进屋来就高声大嗓地说:“这就好,这就好,你们两家好好合作一下,给村里人树个榜样。老话说得好,亲为亲、邻为邻,那耗子都有三窝亲的嘛。”
包家媳妇虽然长得不受看却也是一个极爽利的人。大方桌上就摆满了一桌称不得奢华却极丰富的酒菜。油光锃亮的老腊肉和状如珍珠的糯米圆子以及号称“筷子夹起打闪闪”的烧白(即所谓梅菜扣肉)和那一碗黄桷垭人逢宴席必不能少的活水豆花儿。而点豆花儿看起来简单实则也是一门需要运气帮忙的手艺,那一锅滚烫的豆浆,如何才能在“胆水”的点缀下成就优雅的转身,全凭了个人说不清的那一点点感觉。成无双性格刚烈,也喜欢做饭可就是点不开一锅豆花儿。
王子君被放在眼前的一碗白嫩绵扎的豆花儿给勾住了手,夹一块放进红油蘸碟一滚,便忙不迭的吃起来,不禁连连夸赞包家媳妇的能干,豆花儿软嫩烫,真是要连舌头一起给吞了下去。说自己笨头笨脑实在是佩服的很。
赵永年呵呵一笑说:“子君娃儿。我看你倒是应该学一学点豆花儿,等你学会了那心性儿就没得那么燥了。”
王子君听得满脸绯红,只好借红油蘸碟太辣遮掩了过去。
一瓶几江牌的江津老白干喝得见底,就把一屋子的气氛给调配到欢悦的高潮部分。大家边吃就边议论着这两个大鱼塘在未来几年的好收成,都激动起来。
包中奎喝了酒胆气也就壮了,拍着胸口说:“老孟,孟村长,孟同志,鱼塘你就交给我值班。我别的本事没有,可这照看东西,我敢说……敢说没哪条狗比得过我。”
王贲临几乎给笑趴下,但却又想起另一件事就说:“长江,你那守夜的窝棚恐怕还是要整大点哟,起码够两个人睡嘛;这要不然时间长了要遭顶翻哟。”
这一枚‘重磅炸弹’引起的气浪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去。众人大笑之中包家媳妇却说:“不用的,他本来就不行,这回算是把他解放了。”
包中奎笑着说自家这媳妇硬是没得法,长个脑壳不晓得里面装得啥子豆花儿。
包家媳妇说:“我现在不哈了撒,以后不听别人乱教唆就是撒。”
屋里的气氛被弄得很奇怪。
笑得眼泪都出来的王子君举起酒杯就敬了包家媳妇一杯酒。这女人山野般爽朗的作派让她觉得自己也许是过于清闲才会有那些甩不掉的无聊烦恼。生活给了你躲不掉的大山,你只能一把扛起来往前走,哪还有那么多的忧郁呢。
一顿饭从中午就吃到临近黄昏,于是包家媳妇儿索性就接着上了晚餐。成无双吃到兴头上,也不管孟长江愿意不愿意,径直去里屋把包家儿子给背出来,说要收个干儿子。这一下更正是包家求之不得的事,立刻就让自己儿子趴在地上磕了头。可这儿子大约是太紧张,冲着成无双叫干妈了,却一扭头冲王贲临叫干爹。屋里顿时又安静下来,孟长江脸上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尴尬。
王子君赶紧起身,一把抱起还趴在地上的儿子就说:“你这娃娃,叫你拜一家,你却非要拜两家,以后腿好了当官都是个贪官。”玩笑话把事情给遮过去,但大家就都失了兴趣,酒桌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