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垭的早晨已经沉寂了十几年。现在每天早上六点三刻前后,又重新有了响动。横贯全镇的柏油公路上传来有节奏的吆喝:“藤菜下面哟……藤菜下面。”沐浴在晨光里的小镇因了这悠扬如牧笛的长声短调,便有了一天里最初的生动。沿街的一片木板为墙的穿斗房渐次地打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出来几个梳洗过或者不及梳洗的男人、女人,叫住了卖菜老头赵永年,买一把还沾着露水鲜灵灵的藤菜进屋去了。
赵永年已经六十多了但身板依然硬朗。他说那些一天割尾巴扭到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自己不为这几个卖菜的钱,天天早上担着几十斤菜走一趟倒是个锻炼了。一来二去,镇上的人也就把赵永年的吆喝当成了每天起床的报时钟。偶尔老爷子病了没来卖菜,镇里上班的的年轻人就能迟到一片。
小镇中段,绿色邮政局斜对面的粮站经营部也是早早开了门。镇上人最热衷的早餐,那宽窄各异的“水面”已经摆上柜台。卖面的正是已经升格为粮站经营部主任的赵大河。坐在柜台后睡眼惺忪地听着自己老汉儿在镇上来来回回走动、吆喝,末了嘟噜一句:“都注意了,买面的要来了。收钱的要仔细,万一有错街坊邻舍的好说不好听哟。”
赵大河当十年小干部,肚子已经明显挺出来。老汉儿每天早上卖鲜菜来给他的优质水面做“伴侣”,是这琐细工作里最大的乐趣。
赵永年在镇上转了几趟,眼见得藤菜卖得差不多了便挑着两个筐到儿子的门市部歇歇脚,也顺便带点便宜的面回家。
今天他的筐里剩下的藤菜比往日多了几把,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赵永年想,镇上没有买他菜的几户人家,一定都是家里有了不痛快的事了,否则干嘛连藤菜下面都不吃了?
老头子把俩个筐隔个刚刚好的距离,将扁担横着一放就是他的凳子。待晃晃悠悠坐好,便掏出一包嘉陵江牌香烟,抽出一支先扔给自己的儿子,姿态潇洒。
赵大河忙活了一阵后便也出门来,给老爷子递上泡有酽沱茶的茶缸。赵永年喝过几口茶,眉眼儿便活泛开来,从胸腔里长吁一口气,一早上的辛苦便荡然无存了。
他低了声音说:“你一会儿拿上点面,还有我留的两把藤菜,去你妹妹家看看。今早上李妈没有出来买菜,估计是又病了。你妹妹现在是法院干部,忙得很;金怀远又老不在家,去看看吧。”
这话刚落音,偏又让路过的苏家河的女人王永红听见,削肩塌背,一笼鸡窝头的婆娘平日里就废话多。她接过话茬就笑说这干爹硬是对干女儿上心哟。
赵永年沉了脸,丢给赵大河两把菜站起身挑了筐便走,连面都忘了拿。王永红讨个没趣儿就愣在那里。
赵大河哈哈一笑,拍了下女人的背说你今天出门又忘了带锁,让我看看这大嘴拿胶水粘得起不?
门市部内外就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