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余家坝的事,余蔓蔓也当作烦心事在QQ上跟老鱼说了。自从见过老鱼真容后,神秘感和吸引力都已退去。余蔓蔓之所以跟他继续交流,她一时说不清楚为什么,如果用老鱼的话说自己是垃圾桶吧,也还不至于如此衰。或者说不管是老鱼,还是“不能没有你”,或者别人的QQ号,那不过是余蔓蔓烦心生活的发泄通道,至于QQ号后面的人是谁,余蔓蔓认为并不重要,就像QQ邮箱里的漂流瓶,不管你说了什么,扔出去了,仿佛烦恼事也顺水流走了,所不同的是,老鱼有一些回应,而这个回应又是余蔓蔓需要的。因此,余蔓蔓倾诉之于老鱼,基本没有性别影响。余蔓蔓有时说老鱼,你就是我的闺蜜,老鱼会发一个伤心流泪的表情,又发一个笑得大牙可见的表情,再加三个字“男闺蜜”。
老鱼对余蔓蔓回老家持支持态度,说一个人对自己的出生地有着根深蒂固的留恋情结,如果你反对,他也可能不回去,但会成为一个心结长久地长在心上,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很难再根除。如果你支持他回去,就当一次远途旅行,总会有异想不到的风景让你觉得不虚此行,让平凡单调的生活增加一些亮色。说不定会改善你们的夫妻感情!
余蔓蔓就是当成一次远足旅行来进行的,她并不赞成改善什么夫妻感情的提议,觉得异常好笑。但并没有反驳,她不想再深谈下去了。隔着网络的电脑屏,余蔓蔓对自己的倾诉基本做得到收放自如。当然,这也得益于老鱼的自知之明,进退有序。在老鱼人到中年的生活里,乐于用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经验去指点别人的迷津,充当网上调解人和知性大叔的范儿。人生的乐趣大概也不过如此,何况,指点的还是一个经常发点小牢骚的写诗的女人!
第二天,余蔓蔓在余涛的带领下,牵着儿子的手,去了后面的玉翠山,去山林里寻找獾猪。村里的人说现在山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又不准猎杀,野物越来越多了,什么野兔、野猪、野鸡都有,甚至还有人说看到过狼和狐狸。大哥大嫂则说,狼是肯定没有,黄鼠狼还差不多。玉翠山林间呈原始状态,树木葱茏、蓊郁,蝉鸣如浪,蜜蜂、蝴蝶常见,听见有鸟儿的叫声,但看不到,也没有见到野物,只有几处看到动物的粪便,余涛说应该是野猪的。说到这里余蔓蔓就紧张了起来,如果真碰上了野猪怎么办?万一野猪伤人呢?余蔓蔓对儿子说,我们回去吧,獾猪都在洞里纳凉,我们找不到它。儿子还有些留恋,不过腿脚走了太多山路,也累了,只说好吧,等我长大了再来看!
回去的路上一只田鼠从路边水沟里蹿出来,儿子惊喜地叫起来,又走了一阵,一只灰色的野兔在路边啃草,一听见说话的声音猛地竖起耳朵站起来,抱着前足转了一个圈,又望了一眼,才向树林深处蹿去,引得儿子又连连大叫。还学着野兔转圈的样子给他们看。余蔓蔓走在最后面,甚至都没看到野兔的样子,只看到林中齐腰的草在晃动。儿子立即兴致大发,提了要求,说爸爸明天我还来吧,肯定獾猪会出来的。余蔓蔓也觉得山林里是天然的氧吧,又比山下的家里凉快,适合避暑。余涛便说,好吧,我们每天都上来一次!
余涛姐姐家儿子的升学酒是在家里办的,请了“一条龙”包席服务。来的客人很多,见到余涛的样子颇为惋惜,余涛倒还坦然,比余蔓蔓想象中的情绪要好得多。余涛二哥一家人没有回来,说路上花费太大,走一趟划不着,他们还是要过春节放假再回来。客人走之后,余大爹将余家子女叫到一边,说商量一件大事。余大爹平静地说,我今天一点都不犯糊涂,因此,我的话你们不能当放屁,不管想得通还是想不通,你们都照着去做。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屏息静气等他的下文。
我想把你妈陪嫁的雕花床卖了,给余涛去做手术。此言一出,屋子里静得余大爹胸中起伏、喘息的声音都听得见。姐姐“嗡”的一声哭了,跑出门去。余涛闷声说,不行,不卖,那是妈妈留给我们的念想,不论在谁家,看到它,就想起妈在世的样子。
想得起你妈也死了,我也要死了。现在它还值钱,就要发挥作用。再传下去,被蛀虫蛀朽了,更不值钱了。余大爹拍了拍胸脯。
手术没用的,医生都说了,反正都不能根治,何必花冤枉钱?余涛辩解道。
你都没做过手术,怎么会知道有没有用?现在医术发达,万一好了呢?大哥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涛子,你还年轻,如果手术能治好,就不应该放弃!
儿啊!你才33岁,我的孙子才这么一大截儿。余大爹用手比划着,你得为孩子着想,怎么也得看到他长大。这事就这么定了,不商量了,你大哥明天就找人来看,看看到底能值多少钱!
余涛一家人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这是余涛和余蔓蔓晚上商量过的,余涛说这家就这东西值点钱,而且姐姐一直认为是她该得的,前面几代人都是这么做的,到她这里就变卦了。我们这是横刀夺爱!余蔓蔓没有接他的话,只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得上班。
余蔓蔓能怎么说呢,都是余家子女,都在尽赡养义务,都应该得。如果能够换回丈夫的健康,当然更好。可这话在余家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余蔓蔓回到重庆,一打父亲电话,余成山那边哈哈地笑,说他们在贵州娄山关那边耍,凉快得很,不想回来了。还问余蔓蔓要不要过去,余蔓蔓说我们要上班嘛,又不像你们有养老金。余成山说我们下岗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今年领养老金了,该出来享受一下噻,你妈妈就说还真没有这么享受。又说你们上班要不把娃儿送过来吧。余蔓蔓说你们就好好玩吧,别操心了。
过了一天,余成山就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到家了,把孩子送过去。余蔓蔓将回余家坝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又说到余涛爸要把雕花大床卖了给余涛治病的事,余成山就沉默了,然后说,亲生父亲想的就不一样,哎,这还真不能比啊!
余涛从老家回来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愁苦的脸有了笑模样,有天下班了回来手里举着一棵枝叶清秀的小树,种在靠窗的高脚花盆位置,那葱翠光亮的枝叶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他告诉余蔓蔓,这是幸福树,他说多好的名字啊!
……
一年过后。
余蔓蔓正坐在靠窗的幸福树下给女儿喂奶,咿咿呀呀地哼着童谣。幸福树长高了些,浓密的枝桠间冒出几簇米白的小花儿,树香花香乳香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极好闻。夕阳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披上一层蜜色的光晕,这蜜色的光晕笼罩在哺乳的母女身上,真是人家美景。余涛拄着拐杖进屋来,扬着手里的报纸说,蔓蔓,以后别写诗了,诗人容易患抑郁症,你看,这个诗人都跳嘉陵江自杀了,报道说他患抑郁症十余年了。我跟你说,我刚才仔细看照片才发现他是我刚进厂时认识的一个人,很会谝,极力劝我当重庆女婿的,我不知道他还是诗人,今天听一个朋友说,这些年他过得很不顺,两个儿子都等着买房结婚,他前不久给自己买了百万意外伤害保险,你说他傻不傻,自杀保险公司会不会不赔钱哟!
余蔓蔓随手接过报纸瞟了一眼,呆怔住了。那是晚报上的文化娱乐版头条,上面刊登着老鱼的黑白照片,赫然写着,陈余,笔名老鱼……
余蔓蔓盯着那照片,看一眼,又看一眼,手在颤抖。怀里的孩子打了个响屁,她赶紧把报纸放到一边去,孩子仍在咂吧着奶头,她两手搂着孩子的胖短腿,“嘘嘘”地把起屎尿来,干涩着嗓子喊,余涛,快拿个尿不湿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