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涛这个下午又接到了单位的电话,语气客气地问了一通,不,其实是余涛自说自话地说了一通,其实对方只问他腿怎么样了,余涛就把自己的情况,医生说法和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通,说到最后鼻子就呼哧呼哧响,那是一种无助的倾诉,仿佛茫茫大海飘过来的一根救命稻草。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就掌握着他余涛的生杀大权。那是人力资源部主管。半个月前,余涛所在的技术工程部主管已经来过电话了,也是安慰一通后叫他早点上班去,说你知道的,民营企业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你不来工作不好安排。余涛说我知道,我要是能自己走、自己坐公交车我早就来了。那边就连说了几个“好嘛好嘛”,嘱咐他早点上班去,有个交待。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余涛的腿还是很疼,保守治疗疗效甚微。人力主管听见余涛瓮声瓮气的声音,提高声音说小余你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没事的。你就再休养几天吧,下周一一定要来报到,你想想,你都病休两个月了,你们主管工作都安排不下去了,谁想多做工作呀?帮你做工作的人就说你既然病成这样了,应该再招聘一个人来。人家都这样提了,我们搞人事的还能坐视不管吗?所以总经理就要我问问你的情况,毕竟你在公司干了五六年了,功劳、苦劳都有。如果能坚持上班,就坚持上班,不能上班就另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拖工作的后腿,你也知道,民营企业是不养闲人的。人力主管说完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余涛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举在眼前盯着发愣。
人力主管的话无疑是最后通牒,余涛没想到世态如此炎凉、人心如此冷漠,先前的述说原本想博得理解、支持和同情,现在才发现是多此一举,仿佛一只被人痛打的狗,向主人摇尾乞怜寻求安慰,主人却抽身离去,理都不理。
余涛晚上跟余蔓蔓说起,余蔓蔓听后非常气愤,说辞职,辞职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私营的破公司吗?
不!余涛打断了她更尖锐的话,他知道余蔓蔓的脾气,激愤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但也不过逞口舌之快,毫不能解决问题。
我明天就上班去!余涛口气坚定地说。
你怎么去啊?公交车你挤得上去?坐出租车那么远得要多少钱啊?工资除了打的费还有什么,还不如不上班?余蔓蔓目光犀利地盯着他,连连摇着头。
没事,我就坐公交车,早点出门,避开上班高峰,总有一班车能上车。余涛慢声慢气地说,余蔓蔓觉得奇怪,他这样一说,这些天在她胸中轰然隆起的块垒居然消散了下来。事实上,这些日子,余蔓蔓一直在想余涛上班的事,别看她嘴上说辞职、辞职的,她怎么可能劝他辞职呢,别的不说,单是余涛保守治疗的药费,一个月至少也要三千多元,不管有效没效,用着才安心。当然,还有庞大的家庭开支,供房、孩子上学哪一项又缺少得下来?
好吧,你既然决定去,就去吧,我送你上车!余蔓蔓松了一口气,明天早上她得早点起来煮早餐,得让他吃了早餐再出门,不然他拄着双拐,不方便在外面买吃的。
不用,我们上班的方向不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想总能适应的,不然就真成废物了。余涛大手挥了挥,对她的提议表示反对。
行行行,你能得很!跌倒了各自爬起来哦!
那是当然,不然我还赖在地上,那不是成了乞丐了吗?我想自己还不至于吧!
那是,你老婆、孩子、房子哪一样都不少,怎么可能去当叫化子?何况你这么帅,过路美女甲乙丙丁可能抛媚眼施舍爱情,也不大可能施舍钱财的。
哈哈……余涛爽朗地笑起来,说:我帅,半边腿都瘸了,一个跛子还帅,蟋蟀吗?
余蔓蔓也笑起来,轻声说反正我认为还是很帅的。她的脸居然红了,这红晕如同一袭粉红面纱,撩拨得余涛心里一荡,身体就有了反应。想想,他们一个多月未做那事了,余涛的腿疼简直就是一个魔咒。两个被脉脉温情捂热的身体在接触的一刹那,余蔓还在推他,说你的腿……
别扫兴!余涛霸气地吻上来,封住了她的嘴。但是,就在这当儿,余涛“哎哟”一声叫唤躺了下来,惊得余蔓蔓撑起头来,关切地侧身问怎么了。
没什么,腿疼得厉害!睡吧!余涛沉重地呼出一声叹息,垂头丧气地拉过被盖蒙住了头。余蔓蔓拍了拍,连说没事没事,想安慰安慰他,但他一声不吭,不予回应。
早上六点钟,余蔓蔓就起了床,做酸菜肉丝面。余涛本来很喜欢吃麻辣小面,但现在医生嘱咐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便改吃酸菜面或清汤面,余蔓蔓想余涛走在路上多有不便,尽量少上厕所,便炒了肉丝。在酸菜肉丝爆出的清香中,余涛拄着双拐坐到了餐桌前,一语不发,“哧溜哧溜”地吃完了面条,站起身来瓮声瓮气说了一声“走了”,拄上双拐“哒哒”地出了门。余蔓蔓赶紧涮了锅碗拎包出门,快走到公交站牌下,才看到余涛站在站牌前,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看来他刚刚才走到。余蔓蔓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一辆公交车来了,赶车的人群一轰而上,将前门围住了,余涛拄着拐往前走了一步,但又后腿一步,站下来,车子开走了。过一会又来了一辆,但人又刷地围了上去。余涛急了,走到了公交站前的台阶上,就在要下台阶时,一个刚挤上车的乘客说,上不来啦!车门艰难地合上了。余涛一脸失望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余蔓蔓看得难受,赶紧转过了脸去。这当儿又来了一辆车,就在余涛面前,车门打开后人呼地又围挤过来,公交车驾驶员站了起来,说排队嘛,莫挤莫挤,让有困难的先上,别人拄起双拐去上班,容易吗?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自觉排到了余涛后面,余涛感激地向司机笑了笑,拄着双拐上了车,在别人的让座下坐了下来。余蔓蔓眼睛里仿佛被吹进了沙子,她抬起手来揉眼睛,转身向对面的公交站牌走过去,余涛的视线晃过她的背影,像被烙铁烙了一下收了回来,垂下了头。
余涛走进办公室刚刚九点,他的到来引发了众人的嘘寒问暖,博得了众多的同情,问他治病的情况,往下怎么打算?余涛沉静地说回来上班,没事的,我都习惯了,谢谢大家关心。分摊他工作的那几个人也过来问候,听了他的决定纷纷表示应该再养一段时间,其中一个说私营企业就是这么不人道,昨天就有人来应聘,还说过几天就答复他!老板真是冷血得很!余涛心里冷冷一哼,这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勾当,看得透透的!他又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不然位置就是别人的了。
这天他去了部门主管办公室,又去人力资源主管办公室,还去了总经理办公室,目的只有一个,他要回来上班,要相信他,他会和没生病前一样干得好的,工作决不出任何问题。希望给他机会,他需要这份工作。态度真诚而诚恳。总经理听了眼眶潮湿,他说小余,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的心事,谁都有难的时候,我相信你会干好的。民营企业相对说来人情味要淡漠一点,但绝不是没有,或者说我们要重新构建新型人际关系。而且我们也不会在你为难的时候抛下你,那样的话,真是禽兽不如。当然,你也知道公司这几年运行的不容易,但我们也需要干实事的人,而你就是会干的人,那样,我们也没有理由不要你干。你放心吧,只要公司在一天,你就会在这里干一天。
余涛听得热泪盈眶,嘴巴张开想说话,但总经理摆了摆手说,去上班吧,你想的我都明白,好好干。他站起身来,从皮夹里摸出一叠钱来,放进余涛的手掌里,又用力捏了捏。余涛想说不要,只要让我上班就行了,进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时他真是这么想的。但嘣出嘴的却是:谢谢,谢谢!
不知道是知道他不走了,还是老板带头慰问的缘故,到下班的时候,同事们纷纷来到他面前,一百、两百、三百地塞到了他手里,主管则给了500元,说你上班太不容易,要保重身体。
晚上回去,他将这一叠钱做了清理,居然收了一万多元,总经理那一叠单独放的,是2000元。余蔓蔓说,这就是人情世故,一个多月都没人来看望你,现在见你去了又都来慰问,这社会,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冷漠,也不是太让人失望。
趁着这股高兴的余温,余蔓蔓也说了一件高兴的事,是她写的一首诗参加一个诗歌征文得奖了,三等奖三百元,这首诗也算值钱了。平时报纸副刊发表都是十元二十元三十元的,最高五十元,猛可里得了三百元,简直就如中彩一样让人兴奋。
余涛连说不错不错,写首诗比上班还强,你就多写呗!你要是一个月能写出三五千元,就专职在家写。
余蔓蔓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要是其他人说专职,她一定要抢白他一顿,但是对余涛,就免了吧,她不想制造矛盾。写诗不过是反映余蔓蔓的一种精神状态,是精神层面的一种表达,而余蔓蔓目前很享受这种表达。就像,打个不贴切的比喻,比如钓鱼、打麻将,不也是一种精神享受,一种乐在其中的消遣吗?但是余蔓蔓不愿意将写诗和打牌钓鱼混为一谈,那样说诗就俗了。
老鱼就这么说过,那是因为老鱼是个俗人,哼,大俗人一个!现在余涛听到三百元钱也两眼放光,这么高兴,余蔓蔓打心眼里不高兴,她以为他会问是什么诗,要她拿来读读,可是,他没有。她只好把准备好的诗稿用力在裤兜里使劲地捏了捏,心里有些鄙夷地说,嘁,才不该跟你说!余涛却又兴致勃勃地问到了她上班的事,这一个多月来,余涛天天在家,看着她出来进去地忙乎,绝口不问她上班的情况,今天的余涛太兴奋了。不提这个还好,余蔓蔓一听他问这个,立即沉下了脸,可是一瞬间又抬起头说,没什么事,还行,能忍,就能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