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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宁兰更新时间:2020-03-03 14:10:18章节字数:2501

刚结婚那一阵子,两人为婚房发过愁。余涛老家是湖北乡下的,穷家没有富路,却飞出了一个考进重庆大学的“金凤凰”,为了这个小兄弟上大学,余涛家里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大家子没少帮衬,娶妻结婚不能再向他们伸手了,更不能向年迈的父母伸手,余涛张不开口,余蔓蔓也张不开口。余蔓蔓跟余涛谈恋爱时回过乡下一次,用她那诗人的眼睛抚摸过那陌生的、荒凉的乡村大地,余涛的母亲用她那乡下人特有的热情融化了余蔓蔓的不安,那慈眉善目的笑是那荒凉大地开出的花朵,棉花朵儿一样质朴、温暖。余蔓蔓从此爱上了这个乡村,尽可能地不为难余涛。能有什么让余涛为难的呢,惟有钱。


余蔓蔓是家里的独生女,虽然父母都是工人,家境也不富裕,但比起余涛,那还是可以用天上地下来对比的。即使不说娇生惯养,余蔓蔓在家还是有呼必应的。从乡下回来说起,余蔓蔓父母也唏嘘一片,母亲抹了一把泪说,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活该受苦。第二天余成山就把存折拿了出来,说反正这钱就当你的陪嫁吧,你们租房子,还是买房子,自己看着办。余蔓蔓接过来一看,惊喜地笑了,十万元。爸妈还真够大方的。但是这笔钱要在市中心买房子首付都不够,小俩口想来想去,决定到工业开发区去买房子,那里正在搞开发,虽然眼前还是不毛之地,但前景甚好,工业企业扎堆,方便就业,关键是价格便宜。


房子买下来后,余涛供着月供,到接房时装修又吃紧,还是余蔓蔓父母又伸了援手,提供了5万元的装修基金,小俩口的家就这么安置起来了。之后供房、生孩子、养孩子都是头等大事,挣钱、花钱、攒钱,忙忙碌碌的,一天一天的,孩子就小树苗一样长了起来。


在孩子三岁时,余蔓蔓突然发现孩子读书是大问题,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如果不读个好学校,那就完了。余蔓蔓那时没功夫想会怎么完了,因为房价飙涨,简直一天一个价,尤其学区房,哎哟,一直都是直线上升的。余蔓蔓又找到了父母凑二套房首付款,买了单间配套26个平方,让儿子有了就读实验小学的权利。


现在余蔓蔓余涛一人供一套房,这正如蜗牛背上的壳,每天都负重前行,所不同的是,蜗牛壳是与生俱来的,而余蔓蔓和余涛是自己被迫主动背负的。可是,因为有这沉重的壳,他们在别人眼里看到了艳羡的目光。是啊,从大学出来不到十年呢,儿子、房子都有了,而且是两套房子,简直就是成功的象征。


现在,那成功的大厦仿佛筑在沙滩上一样,正在倾覆。


余蔓蔓的母亲还是赞成要治余涛的病,这个早已下岗的车间女工刚刚拿到养老金。她说日子太难过了,两个人帮衬着,总容易点,你看我和你爸,这不是熬出来了么。余成山则咂了一口又一口酒,瓮声瓮气地说,龟儿湖北小兔崽子,要么得个绝症不拖累我们,要么就别这样让人生气。这样不死不活的,不难受死,也要郁闷死。他诡秘地眨了眨眼睛,说小蔓,干脆跟他离婚!


你个老不死的,真是酒鬼,说的都是鬼话。你以为带着个孩子那么好再嫁呀,人家单身利索的都找不到好的,带个拖油瓶有好果子等着你去咬?余妈妈啐他一声,半骂半怨地吼了他一顿。余成山忽然笑了,说你这个丈母娘啊,不晓得那半个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治吧,看你怎么治,15万,非得卖房子不可,我们手头的钱,口积牙省的,早已填到他们那房子里了。要是我们这老的有什么大病大痛的要住院救命,都只有抓石头打天。


呸!你就不盼点好啊,余涛才出这么大的事,你又乌鸦嘴说我们老的要怎么怎么,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余妈妈作势就要拍余成山的肩。余蔓蔓赶紧抓住了母亲的手,余涛也站了起来,忍痛地挪了一步,身体挡在了余成山的手臂上方。


哟,老太婆,你要打我?真是反了你了!余成山将酒杯往饭桌上一顿,人一下子立了起来,眼睛牯牛般瞪圆了,被酒精烤热的面孔呼呼地喷着酒气,他拖过余妈妈的手说,你打我,你打呀,你不打就不是人!


余妈妈猛地扔掉余成山的手,从饭桌前离开,坐到沙发上,先还控制着情绪,到底控制不住,就进了卧室,砰地关上门,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这边余成山又斟满了酒,他打着酒嗝儿说,余涛,你看,你妈硬是把你当自己的儿,来,咱爷俩喝一杯,喝醉了,什么病啊、痛啊都忘记了!他举起杯子伸过来,余蔓蔓走过去夺过酒杯说,爸,你喝醉了。就端了杯子往嘴里送。


余涛说余蔓蔓你逞什么能,也呼地夺过杯子,将酒喝了个干净。之后又连着喝了三杯,这才大着舌头说,爸,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时候你更瞧不起我,可是我努力了呀,我只有这个命啊,谁叫我不生在富豪家里,偏偏生在穷农村。您知道我这病什么时候得的,您不知道吧。那是房子刚买了,我到我们生产车间去,在那里跌了一个狗啃屎,爬起来我右腿钻心地痛啊,同事将我送到医务室,医生当时说没伤到骨,只是软组织受伤,养几天就好了,我想养病是病假,病假只有基本工资,那就要少很多钱,我不敢休啊,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人家问我我都说没事,可是我自己才知道是真的很痛啊。这次去检查医生问我有没有病史,我才想起来了,他就说应该是那时坐下的病根。余涛说得泪流满脸,余蔓蔓走过来扶起他说,好了,好了,你添什么乱,进屋歇着去吧!


余妈妈出来了,眼睛红红的,泪花闪闪泛着光。她叹着气说:余成山啊余成山,咱们老的,不应该给年青人添堵。余成山愣愣怔怔地听着余涛的话,又听着老婆的数落,半天才说,没事,让他说出来发泄出来不也很好吗?说完他又喝了一杯酒。这个晚上他彻底醉倒了,在沙发上打着鼾,打雷般轰轰作响。


第二天,余涛就很郑重地将自己保守治疗的想法告诉了岳父岳母,余妈妈听得泪水婆娑,她心里很明白,保守治疗就等于放弃治疗。余成山也于心不忍,说小涛,咱们可以筹钱,不用砸锅卖铁,现在卖房子的行情还可以。


不卖房子!余涛激动地脖子一犟,嗓门高了,声音陡地宏亮,倒不像他平时谨慎的、平和的语调。我现在都这样了,以后挣钱更难了,房子再难都不卖,得留给儿子。工业区那边的房子我们上班要住,学区房儿子读书。


读书不是已经报上名了么?再说,房子再值钱也只是个房子,没人住就是废物一堆。你的病医好了,一辈子只挣那个房子钱哪?余成山痛心地皱着眉,昨晚余涛那掏心掏肺的一席话说到余成山心里去了,一个人能选择出生吗?不能。受伤了还那么忍受着,都是生活逼的。这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


你好好想想,莫着急,莫着急下结论。余妈妈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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