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余蔓蔓还真不想忍了,因为人家都骑到她脖子上了,她要再忍下去,就真的是忍者神龟了。准确点说,是余蔓蔓的前任领导老蒋剽窃了她的文案,而且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或者说想都没想,理直气壮地据为了己有。
余蔓蔓今天上班情绪有些低沉,因为余涛拄拐上班的样子、挤公交车的样子都让她揪心,她进了办公室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办公室沉静也不是一天两天,很多时候都是各忙各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偏巧那天杨锐跟总经理出去了,留下余蔓蔓和另一个同事罗岚。也许是杨锐不在的缘故,罗岚有些兴奋,很有聊天的兴致,而且连着爆了三个猛料,都跟人事调整有关。第一个猛料是市场部肖铃部长生了个儿子,她忽然问你知道是谁的?罗岚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
谁的?不就是她前夫的嘛,那男人趁她怀孕出轨,被肖铃踹出了门!余蔓蔓漫不经心地回答。肖铃的儿子满百天办酒宴公司上下倾巢而动,余蔓蔓也去了,在酒席上,余蔓蔓听得最多的就是女同事们众口一词对那男人的谴责。
哈哈,罗岚笑出了声,说,好吧,你就信吧,不说了。
到底谁的?余蔓蔓不禁好奇心大起。
还有谁的?你说公司谁最大?肖铃入职两年不到,就爬上了市场部的最高宝座,她就那么能力超强?
啊?!余蔓蔓嘴巴呈“O”型。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这么惊讶?还有你不知道的呢?罗岚眯眯眼睛,打着眼风。
还有什么?
你知道杨锐为什么升职?罗岚卖起关子。
你别这样考我好不好,就我这智商,你觉得我猜得出来吗?余蔓蔓皱起眉头,丝毫没有被罗岚的好兴致感染,原本她也不喜欢八卦,更不喜欢背后说长道短。
好吧,好吧,我一句话把谜底揭开:杨锐的老婆是老大的小姨妹!
余蔓蔓心里一格登,罗岚说的“老大”还能有谁呢,不就是总经理吗?跟他身边近的人,当面背地都这么叫他。
那照你这么说,老蒋升职是为杨锐挪位置?余蔓蔓笑了起来。
那当然不是啦!罗岚也笑了起来,老蒋的情况不一样,老蒋应该还是凭能力上去的。
什么能力?余蔓蔓淡淡地追问了一句。
当时总经理要他弄一个企划方案,他弄好了,老总一看,非常认同,他就上去了噻。你不觉得,现在很多管理都是照那个方案在执行吗?
什么执行方案?余蔓蔓这些日子忙晕头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
哎哟,你真是活在真空里!你去公司内网看啊,都出来一个多月了,你还三问一不知。
因为话不投机,何况又说了这么大一通,罗岚抛下神情迷茫的余蔓蔓,悻悻地出了办公室。
一头雾水的余蔓蔓赶紧打开网页,将这一两个月没看的文件都浏览了一遍,果然就有一个摩托车营销内部管理方案。余蔓蔓觉得有些眼熟,点开来一看,她就懵了,那不是她余蔓蔓做的方案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字一句都没有走样。那可是余蔓蔓加班搞了半个月赶出来的,结果,轻轻巧巧的,被老蒋拿了去,做了老蒋升职的砝码。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天老蒋也是在她署名“丁香”稿费申领单上签了字,她正准备转身离去,老蒋叫住了她,说小余,你辛苦一下,做一个摩托车营销内部管理方案。余蔓蔓一下子抬起了头,惊讶地问,营销方案?这不是市场部的事吗?怎么要我们做?
嗨,就他们那水平,你也知道的,怎么能跟我们的大诗人的思维比?我敢说,做营销,还真得有点诗人的跳跃性思维,就他们看寸远的眼睛,哪做得好?
听到老蒋“大诗人”“跳跃性思维”的夸奖,余蔓蔓心里很受用,抵触的情绪就少了一些。但是,营销方案,可不是说着玩的,她就说这可不是个好活儿,我对营销不了解,就没接触过,怎么写得出好方案?
那有什么关系?一张白纸好作画嘛,而且我相信你,你会干好这件事。我相信,真的相信!
啊?!一张白纸,这是肯定还是否定,还没等余蔓蔓想明白,老蒋又说,半个月时间,够了吧!那语气就是布置工作,是不容推却的。
蒋主任,我,真的感觉很为难。余蔓蔓心头不爽。
没事啊,刚才不是有思路了吗,一张白纸一样,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觉得怎么既便于管理又能推销有市场,不就行了吗?写吧写吧,我相信你。
余蔓蔓悻悻地回来,拿出一张白纸画了一个大大的“?”。
之后她想了好几天,把自己对营销肤浅的看法都写了一遍,然后再结合这几年公司经营的所思所想,拼拼凑凑,洋洋洒洒写了万余字,再理清思路,条分缕析,居然就有了模样。再修修改改,半个月就过去了,不等老蒋催问,她就交了过去。老蒋很欣喜地道了谢,但此后就没下文了,时间一久,自己就忘记了。
现在想来,老总大概不光是考验老蒋,还有为肖铃分忧解难,真是一石三鸟啊!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只有余蔓蔓,如果今天罗岚不八卦这一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呢,也许永远都蒙在鼓里。
余蔓蔓望着屏幕上的文字发呆,那是她的心血,现在却以别人的成果代表公司行使管理职责,将她撇得一干二净。余蔓蔓这个想法一上来就觉得自己太委屈,眼泪就模糊了视线,屏幕上的字就嘻嘻哈哈地跳跃着,仿佛无尽地嘲笑。
余蔓蔓就愤怒了,她得问问老蒋,为什么要剽窃她的成果。还没有想清楚怎么说,她的手指就拨通了老蒋的电话。老蒋的声音还如以往一样亲切平和,他说小余吗,有什么事吗?
老蒋的问话提醒了余蔓蔓,是啊,有什么事要找老蒋呢?那方案,没错是老蒋让她做的,还用于公司管理了,但文件上并没有老蒋的名字。如果说老蒋欺骗她,用这个升了职,并没有依据呀。就凭罗岚的八卦?
余蔓蔓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对不起蒋总,电话打错了!她赶紧将电话挂了,可是一挂电话她又恼恨自己的懦弱,明明是自己的心血,怎么就不敢问呢?而且整件事,三个人获利了,而她这个真正干事的人却一无所获。
罗岚从外面走进来,笑眯眯的,她出去半个小时了,也许将自己的八卦倾诉完了,还收获了一些新的,但余蔓蔓沮丧的表情吓坏了她,她走过来,定定地盯着她的脸问,蔓蔓,你怎么了?
余蔓蔓眼睛都没抬,她怕罗岚看出她哭过,说没事,正忙着。说罢便埋头去做自己的事,不再理罗岚,罗岚只得坐回自己的坐位。
余蔓蔓再也无心工作,她心里憋得慌,但她不能告诉罗岚,告诉罗岚就等于告诉了全公司。余蔓蔓再委屈也不能冒这个险,何况她并没有辞职的想法,就余涛的状况,她还敢辞职吗?她还明白这事不能告诉余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涛拖着病腿上班比她还烦。
正在这时,屏幕右下方的QQ图标跳跃起来,一个叫“不能少了你”的通过号码查找请求加她为好友。如果其它时间,余蔓蔓想都不想就会直接拒绝,她聊天的时间很少,跟陌生人聊天耍嘴皮子的激情早已过去了,那样的聊天,无异于相互的孔雀开屏。何况,还有老鱼那心有余悸的过往,可是,今天,余蔓蔓的心愤怒得要蹦出来了,一胸腔怒气无处发泄,她便点了“同意”。
余蔓蔓正待问候,对方却先敲出了一行字:余蔓蔓,你好,我是老鱼,那次喝多了喝糊涂了,实在对不起,一直想跟你道歉,你又不给我机会,希望我们都忘记。真诚请求原谅,不要把我拉黑!
余蔓蔓望着屏幕发呆,真是犯贱啊,怎么就不会想到老鱼会重新申请号码呢,怎么相同的错误一犯再犯呢,真是不可原谅!
余蔓蔓气愤难抑地说,你觉得相同的河流还能再踏进去第二次?
当然能!哲学家赫拉克利特那时代没有QQ呀,所以他才这样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用哲学的观点认为河里水流走了,河流便不是那河流了。要是现在,他一定不会这样说。以前说地球是圆的,现在说世界是平的,什么都是可以流动的。老鱼急急地说,卖弄着他的才学。
诡辩?余蔓蔓送过去两个字。
哈哈!笑了吧,笑了就好,笑了就原谅我了!老鱼发过来一个露着满口大牙的笑脸。
谁笑了?谁原谅你了?余蔓蔓发过去的文字依然冷冰冰的,虽然她的脸绷不住地在笑。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打开视频。
嘁,才不!又是三个字过去了,余蔓蔓才不上当,你以为你是谁啊,只是她心里也奇怪,那曾经恨得老鱼要死的心居然升腾着消散的气泡。
怎么样?最近好吗?聪明的老鱼不纠缠她是不是原谅了她,女人那点心事他懂,即使心里原谅了你,嘴上也不会饶你。
好?哈哈哈……余蔓蔓的字敲过去,手指仍在颤抖。
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的大诗人了?老鱼紧紧追问。
不提诗人还好,一提起来,余蔓蔓那缺堤的愤怒就泛滥得收不住了,她噼噼叭叭地敲击着键盘,将老蒋剽窃盗用自己的方案获取升职的事一古脑儿地说了,在等待老鱼反应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来,环顾了整个办公室,心里猛然一惊,还好,今天杨锐不在办公室。她想着得在自己背后的玻璃柜门上贴点什么,至少不要让杨锐看到玻璃上的电脑屏幕。这一想她就站了起来,伸手打开了柜门,空空的柜子散发出一股子家具特有的甲醛味道,她又“砰”地关上,这一开一关突然提醒了她,这柜门打开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难道电脑屏幕会自己寻找光源,折射过去,显然不可能。余蔓蔓兴奋起来,“哐”地又打开了柜门。
哟?你干什么呀?!罗岚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余蔓蔓潮红的脸,那张脸,一扫先前的愠恼似的不耐烦,秋水般荡漾着微微涟漪。
没什么,刚才打开文件柜觉得味道很大,关上了又想应该打开散味儿,影响你了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是关上吧!说着她又“叭叭”地把柜门全关上。
呵呵,也没什么,今天办公室太安静了,一有点响声就觉得刺耳。罗岚将背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呵欠,又有了聊天的兴致。
但是余蔓蔓没有接话头,“不能少了你”的头像在闪跳,余蔓蔓打开一看:
哈哈,当了一回垫脚石!这不是很好吗?说你当垫脚石你会很委屈,要是说人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会不会很高兴?但究其本质,是不是一样的?都充当了垫脚石的作用。所以,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吧,人呢,都是相互利用的,你能被别人所利用,说明你有价值,你不觉得吗?
胡说。余蔓蔓看得心绪难平。原本以为他有什么高见,也不过如此尔尔。
胡说就胡说吧,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当过多次垫脚石,人活着,哪有不当垫脚石的?比如家里,父母是你的垫脚石,你又是孩子的垫脚石,甚至夫妻之间,不也是要做些牺牲,当当对方的垫脚石!老鱼说得振振有词,到底年龄大些,经历的世事多一些,老鱼的思想开通得多。
老鱼在耍滑头。他转移了话题,明明说的是职场,他一下子转移到家庭。家庭亲人之间能用垫脚石来比喻吗?不能,父母之情,夫妻之爱那是以情以爱换取的,职场有爱有情?不可能,能有友情就感天动地了。不过老鱼有什么错呢,他诚心诚意加她,赔礼道歉,听她倾诉职场险恶,充当了优良的忠实的听众,恶心点说是当了一回垃圾桶,余蔓蔓有什么可指责的。何况,老鱼活了几十年,怎不知职场竞争暗礁隐藏,不过他能有什么能耐呢,充其量也就不痛不痒的安慰几句,真要嫉世愤俗,在余蔓蔓心头火上浇油,又有什么好处?这一点,老鱼还是明白的。不过老鱼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余蔓蔓醒了过来。
老鱼说:你以为,如果你没有整那个方案,升职的三个人会有不同吗?难道会有一个人变成你吗?你自己感觉感觉,你有被领导培养吗?领导培养不培养,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那些当面表扬不算,当面表扬就象江湖游医摆在地上的锦旗,只有上当的人才认!
余蔓蔓的脸先是涨红了,接着变得煞白。如果前面的话是老鱼虚张声势的花拳绣腿,那么这一记老拳,是扎扎实实地砸在余蔓蔓的心口上了。别看余蔓蔓被老总当面表扬了好几回,那只是对她努力工作的一种认可,并不会成为重用的砝码。这一点,余蔓蔓是心知肚明的,至于说到升职的三人,如果不是这三人,也一定有那三人等着,但绝不会有一个位置是余蔓蔓的。余蔓蔓一直都明白的,余蔓蔓忍受不了的,不过是那个方案被采用,却没有人知道是余蔓蔓做的,甚至老蒋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她被人当了一回枪手,当了一回渡船、当了一回垫脚石,然后被彻底遗忘。不这样还能咋样呢?叫老蒋感恩戴德、念念不忘吗?不,那太累了,还是相忘于江湖吧,这才是职场法则。
现在心平气顺了吧?老鱼见她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句。
嗯,谢谢,现在正忙。余蔓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也不想再谈其它话题。
这就对了,倾诉也是一种发泄,说完就放下,人生不懂放下,是要吃大亏的!
嗯嗯。余蔓蔓发了个拜拜的表情,将自己从聊天模式调整出来,她喝了一口水,吞下去,心里舒服多了。她猛然发现,自己今天没跟老鱼聊诗歌、聊文学,而以往,他们除了诗歌和文学,别的是不聊的,看来,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最奇怪的是,她也并不反感老鱼,这是不是说明,在某种程度上说,老鱼的出现,迎合了自己的某种情感需求?
后来要下班的时候,老鱼才将那个她获奖的消息发给了她,但那时她正在收拾准备下班,虽然很高兴,却没有时间分享,她想和余涛分享,余涛却没有领会她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