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餐,余涛还是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推到余蔓蔓面前,说拿去存了吧!余蔓蔓摸了摸钱,又拍了拍,推回来说,放在你那里吧,万一有什么事要应急!
余涛奇怪地看着她,这女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开通,请客都只拿200元出来,现在却要在他身上放一万多元,这不奇怪吗?曾几何时,她这么大方过!
不,还是放你那里,存起!余涛又推过去。
说放你那里就放你那里嘛,我是怕,万一你走在路上有个磕呀碰的伤着了,总得有点钱应急!你说不上班吧不现实,去上班吧,我还老担心你!哎!余蔓蔓忧心忡忡地叹息一声。
妈妈,爸爸动手术,我有钱钱!儿子抱着储蓄钱币的猪宝宝出来了。这里面有我的押岁钱、零花钱,都给爸爸治病!儿子奶声奶气地说。
儿子乖,儿子长大了!余蔓蔓俯下身子说,现在爸爸还不需要这个钱,等需要的时候咱们再砸猪宝宝。
妈妈,不用砸猪宝宝,我知道,这里有个出口!儿子打开开关,叮叮铛铛一阵乱响,硬币掉得满屋都是。
呵,好多钱钱哦!儿子兴奋起来,蹲下身去捡。余涛看着这一幕,眼角潮湿,他转身拄着拐杖出门上班去。他的儿子,多乖巧多懂事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轻薄得如一页页的台历,轻轻一翻就过去了,沉重得如一座座大山,余涛余蔓蔓被压在山底下,残喘老骥伏枥。
炎热的七月,城里蒸腾着暑气。余涛现在拄单拐了,不是腿疼的情况有了好转,而是腋窝汗水洇湿,被拐杖摩擦伤及皮肤,也是钻心地痛。因此改用单拐,减轻擦伤的疼痛。而且每天固定的公交线路,固定的时间也相对固定地碰见一起上公交车的人,他们自发的让他先上车,给他腾座位,这温情的、友爱的一幕天天上演着,颇让余涛感动。
余蔓蔓在上班的路上接到余涛姐姐的电话,说她的儿子考上大学了,月底办升学酒,请他们一家人回去,热闹一下!余蔓蔓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这大热的天,怎么回呵,我扶着一个跛子,拉着一个小子,坐公交车、坐火车、坐中巴车,还要坐摩托车才到得了家,困难不是一般的!姐姐说,我知道,你一个人拖一个拉一个的,是很困难。余涛现在怎么样了,我们也不知道,就想他回来我们都看一下。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余蔓蔓就火山爆发了:那你们怎么不来看他?还是亲兄亲姐的,哪一个来看他一眼了,现在你们喜事临门了,要人来分享锦上添花,你们兄弟有难,有谁帮衬过?余蔓蔓连珠炮放了一通。
哎呀,蔓蔓!余蔓蔓听着姐姐那焦心的声音,仿佛看到姐姐焦眉皱眼的样子,本来报告的是一个喜讯,结果被余蔓蔓又弄到了余涛那令人痛心的事上去了。
蔓蔓,你听我说。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老爷子八十八岁了,天天要人守着,递水送饭,离不得人,他那个老年痴呆症,治也治不好,也没钱去治,一转眼儿都要出事,大哥大嫂都出不了门。二哥二嫂是在外面打工,你二嫂又超生了一个,带崽儿要人,你二哥一个人打工养活一家五口人,连给你二嫂买猪蹄子发奶的钱都没得,你说他难不难?又说我嘛,也是没来看你们,确实也对不起我的亲兄弟,可你们城里人都知道高考是全家人参与的大事,我们农村人没有城里人那么大的劲头,可也还得尽力为崽儿尽点力吧……
电话那边还在“叭叭”地说着,余蔓蔓的火气慢慢压了下去,最后她无奈地说,好吧,姐姐,你别说了,各有各的困难,我理解。你问问余涛吧,如果余涛说回,我们就回吧!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我打给他的,他没有接,长途电话费贵,我不再打了,你们自己商量吧!电话挂断了。听姐姐的声音是生气了,皮球踢回余蔓蔓脚前。余蔓蔓感觉阵阵眩晕,这重庆的桑拿天气,真是鬼热鬼热的!
余蔓蔓下班回家路上买了个十来斤重的大西瓜,8角8一斤。虽然大了些,一天两天都吃不完,至少得吃三四天吧,可余蔓蔓图的就是西瓜便宜,冰镇后解渴消暑,何况儿子和余涛都喜欢吃,每天晚上吃了饭,洗了澡出来,儿子穿着小裤叉光着身子在客厅里拍着手跑:吃西瓜啰,吃西瓜啰!等余蔓蔓将冰镇西瓜拿出来切了端到茶几上,儿子便迫不急待地捧了西瓜送到余涛手里,嘴里喊着“爸爸吃西瓜,爸爸吃西瓜!”然后自己也拿了西瓜,“咔喳、咔喳”地啃起来,客厅除了电视的声音,就是咔喳、咔喳的啃瓜声音,每次听到这声音,余蔓蔓总想起鲁迅先生笔下少年润土的描写,獾猪在月下瓜地啃瓜的声音,余蔓蔓没有乡下生活经历,也没有见过獾猪,但她觉得那样的生活很美,甚至偷啃西瓜的獾猪也是可爱的。她甚至都亲昵地唤儿子小獾猪了,儿子屁巅巅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她,妈妈,小獾猪可爱吗?当然可爱!余蔓蔓柔声回答,抬手揩去儿子嘴边的瓜汁,和他头抵头抵了一下,儿子嘻嘻一笑,快步跑到余涛身边,嘴里说,爸爸,我们抵昂昂!余涛也低下头来,父子俩额头对额头,羊子抵角似的顶起来。这是多么温馨、幸福、美好的一刻,余蔓蔓对生活、对工作、对人生所有的不满、怨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人生的所有意义都在这里!儿子在这时突然撤退了,又笑嘻嘻地跑到余蔓蔓身边,他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我们养一只小獾猪吧,同学们都有小宠物,我也要有!
养一只小獾猪!余蔓蔓和余涛都呵呵地笑起来。余涛说,那些野物,太臭了,不能养!余蔓蔓赞同地点点头,说儿子,咱们家太小了,它活动不开,会闷死的!
儿子眨巴着眼睛,无限神往地说,我可以带它上幼儿园呀?
那可不行,学校哪个同学带了小宠物了?余蔓蔓耐心地解释。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一只小獾猪啊!儿子舍不得放弃。
你是我的小獾猪,那就让爸爸做你的小獾猪吧!余蔓蔓想让儿子转移注意力。
嘿嘿,爸爸是大獾猪!儿子高兴起来,他在小小的客厅里跑着,叫着“大獾猪,大獾猪”,余涛也嘻嘻地笑起来,一家子都觉得极有乐趣。
这天晚上余蔓蔓没有亲昵地喊“小獾猪吃西瓜啰!”而是直接喊“儿子,把西瓜拿给爸爸!”自从余涛患病以来,在家里,能不让余涛走动就不让他走动,比如煮饭、洗碗这些活儿,基本都没有让他做。但是今天很奇怪,余涛吃完饭,站了起来,说你带儿子洗澡去,我来洗碗!余蔓蔓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哪要你动手,就三个碗两个盘子一个锅,我几下就洗了。但余涛什么都没说,趔趄着端了碗筷盘子走到了洗碗槽旁,默不作声地洗起碗来。余蔓蔓这才惊觉,今天晚上在饭桌上,他们几乎一直沉默着,都没有说什么话。虽然余涛以往话也不多,但今天的情绪确实也是反常的!余蔓蔓一下子想起来了,余涛姐姐的电话,他们一定通过话了!
儿子懒洋洋地走过来,也许是受了他们情绪的影响,儿子今天似乎也沉默了些。不过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啃了两口西瓜,儿子又兴高采烈的了。他说妈妈,我今天看到小獾猪了!余蔓蔓惊奇地问在哪里看的?
今天外公给我看动物卡片,那上面就有啊,头小小的、嘴尖尖的,小眼睛、小耳朵吔,外公说动物园里有,妈妈,我们去动物园吧!儿子仰着头望着她,满含期待。余蔓蔓真想答应儿子,她不忍心拒绝那清亮的眸子。儿子一岁的时候去过动物园,那时候能有多少记忆呢。这两年都没去过,想想真对不起儿子!
咱们,回爷爷家去看獾猪,好吗?余蔓蔓悠悠地开口!
“哐啷”一声,一只碗掉到磁砖地板上,刺耳的声音吓住了儿子。
没事没事,这叫“碎碎平安”!余蔓蔓扭过儿子的头,拍着他的小脑瓜,安慰着。
你真要回去?!余涛惊愕地转过身,望着她,手里捏着摔成四五块的碗。
当然,你不想回去吗?余蔓蔓莞尔一笑,说吧,你回来就不说话,还主动去洗碗,你有什么企图?
嘿嘿,我能有什么企图,就怕你火气大了,伤了身体!余涛背转身去抹灶台,开心地笑了。
你还关心我的身体,我就怕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余蔓蔓也笑起来,她拿一块西瓜送到余涛嘴边咬了一口,自己也咬了一口,这冰冻了的西瓜真是好甜啊!
周末,余蔓蔓一家三口回黄桷坪母亲家,她将回余涛老家的决定告诉了母亲。母亲并没有余蔓蔓故作轻松的高兴,而是叹息一声说,蔓蔓,不是我说你,小的小,病的病,你一个人这么大热的天,真是找罪受!
余蔓蔓笑笑说,妈,您别担心!余涛想回家,腿再疼他都会克服,有动力嘛。小崽儿呢,说起去农村老家看獾猪,兴奋得瞌睡都不睡,他们都有动力,我也有动力噻。
有动力?!你那是理想主义,走在路上你就知道苦头了。余妈妈摇摇头,她是真担心,她活了大半辈子,她能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点点难”的道理?虽然那是老话,现在交通也发达,可毕竟是两个都需要照顾的人。
哎呀,妈妈,你不要想多了,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家庭以后的新常态,你就让我们接受一次考验嘛!余蔓蔓半是撒娇半是请求,从内心里说,她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
你们在说啥子?一个个都皱眉皱眼的?余成山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厨房。
说啥子,你那个宝贝女儿,要带着一家子回乡下老家去,吃他姐姐儿子的升学酒,你说是不是找罪受?余妈妈横了一眼丈夫,没好气地说。
这有啥子嘛,刚才余涛也在说,回去就回去,都高高兴兴的。多准备点糕点、水果,多带点钱就行了,哪像你,一辈子就在重庆城里呆起,走哪里都怕!余成山揶揄起老婆来。
那也是哦,我没胆子走,那你带我走噻?余妈妈不客气地回敬道。
要得,要得,等他们一走,我们也出门,我带你出去避几天暑,重庆这天气,真是太热了,受不了。余成山摸着腆起的大肚腩。
好,那要走出重庆城哦,跟你二三十年了,你还没带我出去见过世相呃!余妈妈叹息一声。
肯定出重庆城噻,贵州那边就凉快,离重庆也不远,好多人都在那边避暑!还有四川的九寨沟、峨眉山,也不远噻,想去就去,别像余涛一样,腿坏了,想去都费力!你想想多难受!余成山也叹息一声。
唉,去嘛,去嘛!余妈妈妥协了。经余成山一开导,余妈妈想通了,女儿不过是不想让余涛为难,这孩子遭了那么大的难,顺顺他的心意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