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时运不济,周长生拉磨乞好运
到第七天,周幺娘看到儿子下地走路了,就去绾起他的裤脚来看,见腿肚子上只留下了两排牙齿印,就说:“要不是我到九龙寺去许愿的话,好得到这么快哟。明天我就去还愿,捐几个香火钱,顺便把你姐姐那家人喊过来推一顿豆花吃。”
他们都觉得,运气不好时就要用石磨来推豆花吃。那石谐了时的音,配合着转动的磨子就成了:时来运转。要是能请到福气大威望高的人来同吃豆花,就能沾上些光,好运会早些降临。
所以,周幺娘到九龙寺去捐了一角钱的香火钱后,又择得后天是个好日子,就顺便去叫了女儿一家过来。本想顺路在黄桷坪茶馆请王保长的,又怕人家不肯赏光,悄悄说了句“我们小家小户的,搬不动这尊大神”后,就绕到谢家湾去叫周七爷,又到杨家坪去叫了张二爷后天到家里来吃豆花,好沾一下他们的光。
推豆花这天,等长惠一家过来时,黄豆也泡好了,周幺娘说:“长惠,你来添磨,你弟弟推。我下河去捉几条水米子。”
他姐夫说:“他腿上的伤才好,等他歇到我来推就是。”
周幺娘说:“不要你推,等他慢慢推,这些事情有帮得了忙的吗?你们人还年轻,不懂这些。他在走霉运就要他推,才把霉运转得脱。”
长生听到后,马上踮着脚走过来拉磨,巴心不得一下就脱了霉运。
看到母亲真的拿着笆篓要下河边去,长惠说:“妈,你都要满五十了,就不要下河去了。”
“要满五十就去不得了吗?”她说,“我要让那些水米子尝一下我这个老婆娘的厉害。”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到河边,用手沾点水往后颈窝上一拍,嘴里说句“下水先拍后颈窝,鬼都不敢拖”后就游了出去。
周幺娘游出三丈来远,估摸着到了深水处,便跃腾起身子一头潜了下去。约莫潜到一丈二尺来深,她感到胸闷得很,耳朵也响得厉害,就想,必我这个老婆娘真的不中用了。不过,她并不打算放弃,抓着河底的石头摸了两把,摸到一条一斤来重的水米子后就赶快浮上来换气。
然后她又潜下去摸到一条水米子后就准备算了,但觉得两条有点少,就又潜了下去。
这次下去后在石头上多摸了两把,都实在憋不住气打算放弃时才摸到一条,上浮时还没出水面她的嘴就张开呛了一口水,上岸后都咳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回到家后她说:“恐怕我是不中用了,还呛了一口水。”
长惠说:“妈,以后就再也不要下河去了。”
周七爷把长布衫穿好后,又把瓜皮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刚一出门就碰到吴秀才。
吴秀才问:“七爷,看你穿得衣之饰之的,是要出去吃福喜吗?”
“吃啥福喜哟,前天鹅公岩的侄媳妇来请,”他说,“说是要推豆花,给周长生转一下运气。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甲长当得累不累,人家推豆花都要过来请。不去嘛,又说我们端架子看不起人,去吧,吃那一顿也只管得到一顿。管他的哟,就当是做善事。”
张二爷到石坪桥去骟了两只猪后就往鹅公岩走,到了后察看了一下长生的伤口说:“我说嘛,只要不红不肿不化脓,保证好得快。如何,我张某人没说假嘛。”
等周七爷赶到时,他们的豆花都点好了。周幺娘捉回来的三条水米子也要起锅了。
周幺娘让他坐在上席后说:“七爷,今天请你来就是要沾一下你的福气。我们这些小户人家没得啥好吃的,除了豆花外,还有盆苦藠煮的水米子,不晓得你吃不吃惯。”
“好,好,好。”他说,“从今往后,保证你们一家吉星高照,鸿福齐天,我说了就算得到数。不要小看我这个当甲长的,说起来大小也是棒官,是官,说话就算得到数。”然后拈起一坨水米子肉来,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放。尝到一点味道后问:“侄儿媳妇,我是第一次吃到这好吃的鱼,你都给我说一下,是在哪里弄来的?”
“这是我下河去捉的水米子,”周幺娘说,“合你口味你就多拈点吃。”
“安逸惨了!”周七爷又说,“侄儿媳妇,还隔两个月,就是十月初五我满五十五,你来就是了,不要送别的礼,捉两条水米子就是。”
“要得。”周幺娘答应一声说,“到时候长生也好完了,我喊他下水去捉就是。”
“来,来,来。”周长生端起酒杯说,“七爷,借你老的吉言,我先敬你一杯。”
长生刚敬完,他姐夫又端着杯子去敬。然后,他们又依次去敬张二爷。
三杯酒下肚后,周七爷说:“你们不晓得,那天保长把我们叫去开会,说是川汉铁路要从我们这里过,马上就要动工了,上面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要在这里修车站。到时候我们出门就不走路了,两脚一伸跨上火车就是。到时候呀,我把长生娃安排到铁路上去做事就是……”
酒足饭饱后,周七爷和张二爷告辞出来。
刚走上大路张二爷就说:“请客不请我,心头怪冒火。”
“十月初五那天来就是,我还是推豆花请你吃。”
“先说好,我这个骟猪匠没得礼送哟,要送就送两个猪睾子。”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七爷说得没错,说了好多年修川汉铁路的事这次真的动工了,刚过完年就开始征集修火车站的民工了。上面说沿铁路两边十里内的民众都是铁路的受益者,都要为修铁路尽义务,除了保、甲长外,各家各户都要出一个人去拉石碾压路基,派不出人的就认捐,拿两个袁大头了事。
周长生他们这个甲的十四个人和另一甲的六个人排在第一轮去拉石碾压路基,工地上一天管两顿饭,每人每顿半斤米的标准,用甑子蒸好后分成份。只要从车站的东头拉着一个直径四尺五,长五尺的石碾滚出发,拉到两里路外的西头再绕回来就算完成了半天的工,就可以在工棚的伙房里端起碗来吃中饭。下午再重复拉一遍后就算完工,吃过晚饭后就可以回家。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轻而易举就能端到这两碗饭。杨二娃笑嘻嘻地对罗三说:“我们拉快点,拉一趟回来好端帽儿头。”
吴秀才问:“你们都在说端帽儿头,我问一句,啥叫帽儿头?”
罗三说:“吴秀才,你这么大的学问连帽儿头都不懂,是不是在装莽哟?“
他说:“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周长生说:“帽儿头就是垒了尖的一碗饭。就像你戴的这顶瓜皮帽连同脑壳一样,只要倒过来朝上,那尖溜溜的下巴是不是就像垒垒尖尖的一碗饭……”
吴秀才说:“像那么回事,像那么回事。等下我也来端一碗工地上的帽儿头。”
等拉着碾滚上路了众人才觉得这碗帽儿头不好端,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
才走出十来步,碾滚就陷在浮土里了,二十个人扭着两根绳子怎么也拉不出来。
周长生说:“七爷子八条心的,这个样子就是拉成天黑都拉不出来。这个样子,我来喊号子,只要我的号子一落堂,大家应答一声就一起使力。”
见众人都点了头,他就开喊:“嗨呀嘞个咗嘞!”
众人齐声应答:“嗨呀咗嘞!”
果然,随着一声应答,众人一起使力,一下就把石碾滚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