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牛拉铧，翻出满田烂泥
王五跟着罗三来到黄桷坪，在街口就把背篼放了下来。
罗三说：“你在这里卖，我就到街尾去卖。”说完就走到街尾，在茶馆旁边把艾草和菖蒲拿出来，配搭着分成十二把摆在地上。见有人围过来就说，“不管是哪个，只要把‘九龙翘首，望得半边天蓝’这句对上了，草药你随便拿，我分文不收。”
黄桷坪这条小街上只住着三十多户人家，平时有些冷清。好在今天是端午，附近村落到街上来的人也不少。见有人卖草药不收钱只征下联，好多人都围拢来看。
到女儿家去捉鹅儿来喂的周幺娘从街上过时见茶馆门口围着很多人，就好奇地挤进去看。
正好，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对罗三说：“我来对，你出的‘九龙翘首，望得半边天蓝’对不对？”见罗三点了头，就说，“我就对‘两狗打架，为抢一泡屎吃’，你数一下，字数是不是一样多。”
众人哄地一下都笑了起来。
周幺娘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伸手去边擦边说：“这个人才好耍，把狗抢屎吃都拿来做成对子。”
罗三却很认真地掰着指头在数，觉得字数一样后就说：“可以，你拿把草药走就是。”然后环顾一眼四周又说，“还有不有对得起的？”
那汉子说：“说好了草药随便拿，为啥只喊我拿一把？”
“好嘛，你就多拿两把。”罗三说，“还是留几把等人家来对。”
那人不依，说：“说话不算数吗？”见罗三没吭声，又说，“我也不给你拿完，只拿五把。”
围着看的人也开始“卖草药的崽儿，还是耿直点”地起着哄，引来更多的人观看。
街头的王五见自己的草药连问都没得人来问，而街尾又吼得热闹，就提着背篼跑过来。看了好一阵，搞清楚罗三是在征下联，一下像是啥都明白了，就在茶馆对面的街檐下放下背篼大声喊：“还是那句上联，哪个对起后连背篼都拿走。”
众人见王五开的价码比罗三高，一下就围了过去。
罗三觉得王五抢了自己的生意，就红着一张脸过来说：“王五，平时你和我称兄道弟的，这阵就来杀老子的妖枪，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话好好说，生意各做各。”围观的人又在起哄。
罗三知道自己的草药没有王五的多，想拼也拼不赢，就恶狠狠地盯着王五，巴望着有人能对得上来，把他的草药连背篼都拿走，自己好做独家生意。
这时，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汉子挤进人群对王五说：“人家那句狗抢屎吃的都拿得走五把草药，我来对一句怕连背篼都拿得走哟。”
王五说：“有本事的就来对，说话算话。”
那汉子伸手把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山羊胡子捋了又捋，又叮嘱一句“说话要算数哟”，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一牛拉铧，翻出满田烂泥。”
众人马上“对得好，对得好”地起着哄。
听见众人在叫好，那汉子捋了两下胡子说：“也不兴到杨家坪去打听一下，我张二爷是啥样的人。不瞒你们说，我张二爷不出手就不出手，出手就没得输了的。”
王五算了下字数，也觉得对上了，就说：“张二爷，你把背篼背走就是，我们这些人耿直得很。”然后转身就走。
等王五一走，众人就跟着要散。
罗三着起急来，马上大声说：“哪个来对，只要对起了，连背篼都拿去。”
于是，那些想走的又都围过来看。
只是，过了好大一阵都没有人出来对。
罗三见张二爷还没走，就说：“张二爷，你要是对起了就把我这个背篼拿过去配成一对。”
张二爷说：“着啥急，好师傅不在忙上，太阳落了还有月亮。等本二爷构思一下再说。”
人群里有认得他的人说：“嘻嘻，看不出来，骟猪匠也懂构思。”
“你是说骟猪匠就不该懂构思，”张二爷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说，“莫要把我们骟猪匠看扁了，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都写对子奉承我们是‘双手划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请问这位先生，哪个皇帝给你写过对子？”然后摸了把胡子又说，“我这个骟猪匠好歹也读过两年书的。不像你这个样子，看起像个学问人，开口闭口就喊骟猪匠，俗气！我给你说，这阵兴说兽医。懂不懂，要说兽医。”
罗三说：“还构啥思嘛，啥是构思？快点对就是。”
“你不懂就不要打岔，以为粑粑不要米来做。”张二爷说，“本二爷构思成熟了自然会有说法。”然后“哎”地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还构啥思嘛，要是本二爷又对上了，岂不是又要得一个背篼。我拿到两个背篼真还没得办法，未必还要倒贴几个工钱请人背回去，不合算，不合算……”
“张二爷，”人群里有人在喊，“你怕请不起人，就把草药和背篼都送给我，我先说声‘谢谢’。”
“好嘛，”张二爷说，“就凭你这一声‘谢谢’，我就帮你对，对起了你背起走就是。”
这时，罗三像是一下明白过来，觉得王五这一走怕是捷足先登回去搞那五亩田，便背起背篼就追。
“跑啥？看到我要出句了爬起来就跑。”张二爷说，“你娃点都不耿直。”
那个等到得背篼的更是火冒三丈，对着他的背影开口就骂：“龟儿子的，是鬼撵起来了？还是忙起去投胎？”
看到众人都散了，张二爷却犯起愁来，觉得把背篼背起一路不好，不背也不好，正拿不定主意时，一个老太婆问：“草药卖不卖？”
“卖，卖，卖。”他赶紧应答，“连草药带背篼，你拿三角钱就是。”
“一角钱，我只有一个银角子。”
他接过钱来，“啧啧”两声说：“别的不说，单是这个背篼，编都要编大半天，才管一角钱……”然后又习惯地从衣篼里掏出小锣来，握在手掌里“咣咣咣”地敲几下就走。
一群小孩听见锣声就追在后面喊：“骟猪匠、敲小锣，骟到猪儿不得活。骟猪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