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饥不择食,腊子鱼咬断牯牛尾
钱货两清后,张二爷说:“李谝儿,我两兄弟好久都没同到一起喝过茶了。我先走茶馆去把茶泡起,你快点来。”
周长生去塞给张二爷三个银角子后,就和姐夫牵着牛慢慢往家走。
一出场口,周长生说:“也就讲下来一块半钱,除了给张二爷三角钱外,也只少了一块二角钱。”
他姐夫说:“这阵的事情,少给一个子算一个子。张二爷懂行,他看了的牛没得问题。”
周幺娘在家里把午饭煮好后,就站在大路边张望,远远地看见儿子和女婿牵着牛回来了,就大声喊:“快点,快点把牛牵到院坝里来我看一下。”等牛进了院子,她左看右看了好一阵才说,“快些牵到圈里去,你们好来吃饭。”
吃过午饭后,长生见姐夫要走,就说:“等一下,我下河去捉几条水米子给姐姐带回去吃。顺便把牛牵去洗个澡。”
然后背上笆篓,把牛牵到河边,在地上打了个桩,把牛鼻绳往桩上一拴,任凭着牛在河水里打起滚来。自己则脱光了衣服,把笆篓往腰上一系走到水边蹲下身去,习惯性地用手浇了点水去把后颈窝打湿,然后就拍打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说:“下水先拍后颈窝,鬼都不敢拖。下水先拍后颈窝……”
连说三遍后,又往胸膛上浇了两把水,这才走下河去,一直走到齐腰深的水时,才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他估摸着潜到一丈二尺来深时就伸手到河床上摸,来回摸了好多把都没碰到一条鱼,便抓住石头边摸边往深处走。
直到耳朵嗡嗡作响地生起痛来,他知道已下到了两丈来深水底,但一条水米子都没碰到。要是以前,在这样的深度里,水米子些都憨痴痴地栖息在石头上,像是等着自己去捉。而此时,那些水米子都到哪里去了呢?未必晓得被捉住了会煮苦藠汤,都去躲了。
都实在憋不住了,他只得浮出水面,大口喘息几了下,等呼吸平稳了又猛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这一次他在深水里搞了一阵还是没碰到水米子,不得不浮出水面,垂头丧气地走上岸。等身上的水干了后穿上衣服就去拉牛。
那牛还在水里滚来滚去的像是很享受,见长生来吆喝就“哞哞”叫两声,像是在说:我还没洗够。
他说:“洗嘛,洗嘛。我今天就等你洗个够。”
也难怪,以前这牛都是在田边地角的小水凼里泡澡,翻来覆去的打两个滚,一凼水就被搅得黄荡荡的冒出腐熟味来。这阵在大河里泡澡自然高兴得左一个滚打过去,右一个滚打过来,早在浅水的沙滩中滚出好大一个凼来。
又洗了一阵,那牛才在他的吆喝声中极不情愿地往岸上走。
才走两步,那牛就停下脚步大声叫起来:“哞!哞!哞……”
长生不知发生了啥事,一把抓住牛鼻绳,想把它拖上岸来。那牛也想往岸上爬,只是像是被会么东西拖住了样,总迈不开步子。急得他大声叫起来:“妈!妈!你看牛遇到了啥……”
周幺娘听到儿子的叫声后走到地坝边看了一下啥都没看见,就说:“你下水去看一下,是不是牛脚卡在乱石缝里了。”
他知道,这湾浅水滩里根本就没有石头,但还是连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惊得牛身后不知啥东西猛地摆动了一下,顿时就掀起了圆桌这么大的一个漩涡。
这下周幺娘在岩上看清楚了,就大声喊起来:“长生娃,快点起来,是条腊子鱼咬到牛尾巴的。”然后又喊,“长生娃搞快点哟,怕它转过头来拖人哟。快点起来……”
顿时,他像是啥都明白了:这河底里的水米子原来是被腊子鱼撵得躲了起来,这阵腊子鱼没找到吃了,才来拖的牛。
他知道沿河两岸的人有“千斤腊子,万斤象”的说法。放筏时还看见过成群结队的腊子鱼到金沙江去产卵,最大的一条比人还要长,但从来没听说过腊子鱼会咬牛的尾巴,把牛往水里拖。
这阵听见母亲的喊声后他心里一惊,怕走近了腊子鱼一扇尾巴把自己扇翻在水里,就赶快转身上了岸,抓住牛鼻绳又使劲往岸上拖。
他姐夫听到喊声后从屋里冲出来,抓起一根竹竿边往岩下跑边说:“长生,不要慌,我来了。”
周幺娘见女婿拿着竹竿下去了,把屋檐下的晾衣杆扯了一根下来,边往岩下跑边说:“这个死砍脑壳的腊子鱼,今天才买回来的牛哟,就想给我们拖起走吗。”
等他姐夫赶到时,长生拉着牛鼻绳还在和腊子鱼对峙着。
他姐夫操起竹杆猛地住牛身后一捅,“哗”地一声,水里顿时起了个大漩涡。还没等漩涡平息,一股血水一下就冒了上来。那牛“哞哞”地叫着爬上岸来,尾巴却被咬掉了大半截。
刚跑拢的周幺娘见了就大声骂:“龟孙子的腊子鱼,遭饿鬼抓了肠子吗?把我们的大牯牛一口就咬成了桩尾。”
牛虽然上了岸,但尾巴上却点点滴滴地流着血。
周幺娘说:“快点,你快点跑到杨家坪去喊张二爷来包药,血流完了牛就要死。”
长生连湿衣服都没换,对姐夫说了声“我下次再给你们捉水米子”后,转身就往杨家坪跑。
周幺娘等儿子走了后,就和女婿牵着牛慢慢回到岩坎上。嘴里不停地念着:“龟孙子的腊子鱼才可恶,把我们牛的尾巴都咬了大半截去吃了。”然后又对牛说,“痛不痛嘛?痛你就给我说,说不出来就叫两声……
张二爷和李谝儿在茶馆里吃了一阵茶后,又叫来两碗豌豆面吃了后才慢慢往回走。还没走到家,就被跑得气齁气齁的长生碰到了。
“张二爷,”他喘着气说,“快点,我们的牛在河边滚澡,遭腊子鱼把尾巴咬了一截去吃,血都要流干了,快点去帮到包一下。”
张二爷说:“我活了五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腊子鱼拖牛的事。走嘛,我先去看了再说。”
“小子,”张二爷走在路上说,“晓不晓得,腊子鱼就是鲟鱼,最大的长得到一千斤,有学问的人把它叫做:中华鲟。象鱼就是白腊,长得更大,有的说要长一万斤……”
他说:“怪不得哟,咬到牛尾巴就不放,怕是遭饿慌了,活牛都要拖。”
等他们赶到时,牛尾巴上的血已经凝固。
“我还是给它上点药,”张二爷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来,倒了点白色药粉来敷在牛尾巴的伤口上,拿了根绷带边缠边说,“这是我师傅配的‘化腐生肌丹’,不管刀伤还是生伤,最多包三次,好不到就来找我。”
周幺娘早摸出五角钱来,递过去说:“这五角钱拿去买双草鞋穿,劳烦你了。”
“哎呀,”他接过钱,边往兜里揣边说,“这么客气吗,熟人熟事的还拿啥钱嘛。”
周幺娘说:“人熟理不熟,这是你该得的辛苦钱。”
“只要明天不红不肿就没得事了。”张二爷往外走时说,“要是肿了化脓了就来喊我。”
送走了张二爷,周幺娘说:“这下好了,灾星出完了。天下哪有只赢不输的事。赢了五亩那么大一块田过来,又买了条牛回来,连天老爷都眼红了,就支使腊子鱼来咬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