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是他的名字,他没有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他出生在“辛佳迪”,一个人类的炼狱。自从机器人成功从人类手中夺取世界主权的那一天起,所有的幸存者都被机器人逮捕,被他们关到如同“辛佳迪”一般的监狱里,或者叫做集中营。人类有两种机会可以走出集中营,享受阳光的洗礼,一种是每三天一次分批次的去工厂里做原本属于机器人的工作,超负荷地工作为他们制造所需的一切,在机器人的高压监管下,做一个本分的奴隶,而另一种就是死亡,被当作一堆垃圾扔到荒野。
“开饭了!猪猡!”监牢里回荡着看守官索隆的声音,这个比利10代机器人总是保持着一种冰冷的腔调,时刻提醒着所有人,他是“钢铁之躯”。
数十个铁皮机器人快速从监室门的窗口分发着各监室的食物,由于有接近200个监室,每一间约莫十平米的监室挤着接近20名同性别的“囚犯”,所以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所以这些冰冷的机器人的态度比他们看上去还要冰冷粗暴。
“嘿,亚当拿着。”狱友将分发下来的食物塞在亚当手里,亚当诺了一声表示感谢,然后将身体缩在墙角,今天的食物是汉堡包,准确的说是散发着恶臭的汉堡包,发霉的面包,带着怪味道的肉夹心,但是对于出生在这里的人,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汉堡包是这里最好的食物,只有在月底才能享用的珍品。
“又是一个月底了。”想到这里亚当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他的养父,那个为他取名叫做亚当的男人,就死在吃汉堡包的这一天。他死于疾病,机器人永远不会搭理人类的疾病,养父这个对他最好,教他知识,告诉他人类世界一切的男人,在那段时间全身布满带着比针尖还要细小的脓尖的紫色发黑的颗粒,脸上、手臂、大腿,疼痛难忍,那段时间他的意识一直是模糊的,他忘记了他的妻子女儿的名字,他认不出面前的养子,他变聋,变哑,最后脓包破裂、流脓,流出粘稠的液体,最后整个人烂掉。机器人只会在最后的时候出现,他们将一具恶心的尸体抬了出去。
汉堡包在嘴里咀嚼,有些哽咽,虽然在这个炼狱每一天都会死去很多人,每一天都会有新生儿被关进来,生死在这个地方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但是毕竟那个男人自发对他行驶了一个父亲的义务,他叫了那个男人二十二年父亲,这是他二十二年来唯一的情感。
亚当这样的年轻人和狱中的那些中年人不一样,他们并不是被逮捕进来的,他们出生在狱中,每年底机器人都会选出数十对青壮年男女,然后将他们两两关在一起,逼迫他们交合促使女性怀孕,然后生下一批新生儿关在监狱里,这样才能保证机器人帝国有源源不断的劳动力,源源不断的为他们制造所需要的一切的奴隶。亚当就是这样的产物。
“科技创造了恶魔,是我们自己创造了自己的恶魔。”亚当叨念着,这是他养父时常叨念的一句话,说完他将最后一口汉堡包塞进嘴里。
“你好,兔崽子!”比尔,这个绰号“野牛”的家伙将骨瘦如材的辛迪一拳砸在地上,辛迪缩在地上,蜷成一团,嘴角流着血。比尔捡起同时掉在地上辛迪吃剩一半的汉堡包,小心地拍打着灰尘。
其余的人自然不愿意去惹这个曾经的黑手党成员,都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将汉堡包塞进嘴里。在这间监室里比尔绝对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他是上个礼拜才被关进来的,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躲过机器人二十多年来对人类的搜捕,但是越是这样越证明他的厉害,越让人不敢惹他。
“这小家伙吃完了。”在一旁抱着新生儿喂奶的汤姆放下奶瓶,用早已经磨得发毛的脏衣袖为新生儿嘴角拭去吐出的奶水。
“我说我们得给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叫他狗崽子怎么样?”比尔用手背在嘴上蹭了蹭,打趣道。
“别开玩笑了,谁会用这种傻名字。”说这句话的叫尼克尔森,在这间监室里只有他敢反驳比尔,没有人相信这个看起来肮脏、干瘦的矮小老头儿曾经是美利坚国会的党鞭长,一个叱咤风云巧舌如簧的政客,但现在他也和所有人一样是一个囚犯。
“呸,老头儿。”比尔冲着他啐了一口唾沫,得到的是党鞭长一个不屑的眼神,就像看马戏团里的小丑在装疯卖傻,比尔尽力地躲避着他的眼神,这让他总是想起自己的中学班主任,为他留下阴影的家伙。尼克尔森毕竟曾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于一个昔日的黑手党成员自然是不放在眼里,曾经的混混哪里有资格能和曾经的政客相提并论呢。
尼克尔森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问道:“比尔,你究竟是怎么样躲过机器人20多年的追捕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这间监室里的人一个礼拜,他们都没有勇气向比尔提出来,只能自己不断地猜想,现在虽然所有人都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每个人都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个问题上,都在期待着回答,感谢尼克尔森为所有人提出来。
“关你屁事!都怪那个混蛋!霍斯年那个老混蛋!否则我怎么会来受这种苦。”比尔表现出了明显的愤怒,不,应该说是恼怒,以至于他一脚狠狠踢在监室的墙壁上,斑驳的墙壁立刻掉下一大块一大块的敷墙的石灰。
尼克尔森抬了抬眼睛,眉毛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说道:“你说谁?霍斯年?布鲁斯•霍!”
“布鲁斯•霍。”亚当的心里出现了这个名字,这是个熟悉的名字,熟悉来自于养父的讲述。养父告诉过他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布鲁斯•霍五十年前哈佛大学年轻有为的机器人人工智能学教授,致力于反对高智能机器人大规模开发使用,后来由于美国政府支持并推广机器人大规模使用,一气之下辞去大学教授职务,从此了无音讯。
尼克尔森自言自语:“现在想起来,布鲁斯那家伙真是一个先知,五十年前他就预测到在未来机器人一定会成为人类最大的威胁,可惜那时候没人听他的。”
尼克尔森抬起头,望向比尔,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那个老家伙,现在也有八十多岁了吧,他辞职后究竟干嘛去了?”
比尔冷哼了一声,将粗壮的手臂环抱在胸前,说道:“你们这些被关了20多年的老家伙当然没有听说过‘诺亚’。”
“诺亚?”尼克尔森一脸茫然。
“那老家伙在中国政府的支持下制定了一个诺亚计划。”比尔颇为玩味地说道,“你不会真的认为机器人已经攻占整个地球了吧。”
监室里所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盯着比尔,他们的内心已经完全熄灭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复燃。
“世界上还有最后的一块净土,那是最后一块人类的栖息地,那就是中国,世界上没被抓起来的所有人类,现在都在中国。”比尔解释道,尽管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不可能!”一直缩在监室墙壁角落的托马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比尔的话,“人类根本没办法抵抗机器人军团的攻击,中国怎么可能没有失守?”
比尔瞥了一眼墙角的托马斯,“呸”了一声,不屑地说道:“老家伙研发了一种辐射装置,在中国上空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那种辐射机器人靠近就会失灵,所以才能保住人类最后的土地,你这个白痴!”
“中国!”亚当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心里默默地叨念着这个词汇,他知道在这个监室里的所有人心情和他是一样的,他们冰冷的躯体被希望之火烧得灼热,中国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国家那么简单了,而是希望,在暗无天日的监室里不再行尸走肉的一种信仰。
“那你怎么会被抓进来?难道是被人从中国赶出来了?”亚当不自觉地从嘴里蹦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他看见比尔那满脸横肉有些滑稽得大头颅,霎时变得通红,然后瞬间化为紫色,最后直至铁青。
比尔站起身,他的身材高大粗犷,迈了几步就走到亚当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他提了起来,就像提起一只小猫,尽管这只小猫不停地挣扎、反抗、咒骂,都无济于事,他从小猫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那是一种被力量震慑的恐惧,他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亚当的双腿不住地扑腾,手指用力地掰着比尔“胡萝卜”般的粗手指,那玩意儿就像钳子一样死死地夹在他的衣领,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挣脱,那只大手将他提在空中,然后慢慢向大手的主人靠近,一点一点靠近那颗满脸横肉的头颅,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怒不可揭,一双眼睛满是恐惧悔意。
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人出言制止,其一没有人敢去惹一只恼怒的“野牛”,或许还有的人只是抱着看客的心情,把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天的调剂。
亚当的脸几乎要贴上那颗恐怖的大头颅,他看见了他咧开的嘴露出的那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和嘴里散发出来的难以抑制的臭味,他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拳头,他已经做好胃酸翻涌的准备了。
突然,谁也想不到,比尔噗嗤一笑,另一只手捧住亚当的脸,就像一只熊掌碰住了一个小小的蜂巢,他厚嘴唇登时展露出笑容,说道:“找你啊,亲爱的。”
这句话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柔,没有人想得到这种语调竟然出自这样的壮汉口中,不仅是亚当,监室里的所有人都一身鸡皮疙瘩,亚当更是不知所措。
“难道这老兄是个gay,我记得养父给我说过这玩意儿在全世界已经很平常,特别是美国。”想到这儿,亚当加大了挣扎力度,近乎咆哮道:“你要干什么!”
比尔闪过一个坏笑:“时机就快到了,老子在这儿他妈可住腻了。”
“亚当!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监室里,没有人注意到监室的门何时打开,更没有人注意到索隆和另外两个比利10代机器人站在门口。
比尔松开了手,亚当砰地一下摔了个底朝天,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躲得离比尔远远的,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这时他才注意到索隆旁边的两个机器人穿着白大褂,这两个机器人几乎每个月都会出现在监牢带走几个人,然后再将他们送回来。
托马斯拍了拍亚当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子,你有福了。”
亚当心中已经猜到大概是什么事情了,他很抗拒这件事,但是他很快就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机器人架了起来,那种力道比比尔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几乎就是一瞬间的的事情,不由分说快步架出了监室,很快消失在监室外面的走廊尽头。
索隆望着走廊尽头消失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扶住监室的铁门,准备代替监狱的中央控制系统将它关上,突然就在一瞬间一个如同钳子一样的东西,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腹部,这一系列动作都是那么流畅,“杜马”芯片“嗡”地一下,他的大脑里响起了“哗啦”的电流声,机器人没有神经系统,但他却感觉到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一拳的威力,让他的身体顿时无力。
他想抬起头看看究竟是谁,当他刚刚抬起头颅,“砰”地一下头颅受到了比腹部更加猛烈的撞击,这一下几乎要将他仿真人皮下的金属头盖骨撞成碎片,他的视力系统登时模糊。
模糊着依稀看见一个布满横肉的大头颅,咬牙切齿:“去死吧,垃圾!”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