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唐明俊的蜕变
作者: 静夜寄思更新时间:2022-06-07 15:35:16章节字数:5234

或许是父亲的逝世让唐明俊突然间懂事了,又或者是廖意林的关心,让唐明俊有了学习的动力。接下来的时间,唐明俊不再逃课,而是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课本知识,每天上完普通课之后,他便会溜去专业组听课。


唐明俊爱好广泛,兴致高昂,不仅仅是社会科学组的专业课他一堂课都没有落下地全部参加了,美术组、文艺组、戏剧组、自然组的专业课,他同样不放过。他有如海绵一般,在育才学校这个知识的海洋中吸取水分,迅速地充实着自己。


与此同时,学校面临的境遇越来越困难。因为育才的学生大多是难童,当时国民政府曾经答应给育才一些补助,但是钱很少,随着物价飞涨,没多久,补助的钱只能应付学校总开支的七分之一。因为缺米,学生们常吃已经发黄的霉米,加上菜、蚕豆、南瓜充饥。最困难的时候,学生们一天只能吃两顿,而且每顿的饭菜都要限量。


穿对学生们来说同样是一个大难题,老师甚至专门上课,教育大家要爱护衣服,爱惜得好,就可以多穿一段时间。


进入冬季后,学校的师生们又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学校的宿舍没有垫被,四川山区阴冷,没有垫被,晚上根本就没法入睡,最后师生们将稻草铺在床上,又松软又暖和。要是白天是大晴天,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晚上睡觉就更香了。


这一天,唐明俊他们正在上课,意姐满脸兴奋地走进教室,告诉大家她带回来几百斤大米,马上就要到白沙沱码头了,让大家去码头搬东西。


听到“大米”两个字,社会科学组的同学一个个双眼放光,还有比这更值得庆祝的喜讯么?


教室中轰然一声大响,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全部陷入了欢呼的海洋,紧接着他们顾不得讲台上目瞪口呆的老师,兴高采烈地走出了教室,直奔嘉陵江方向而去。


“这群兔崽子,听到有吃的,竟然课也不上了,不像话!”看到转瞬间教室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马侣贤哭笑不得。马侣贤是学校的总务主任,现在担任副校长,学校的日常管理工作基本上是他在负责,偶尔也给学生们上课。


“马校长,孩子们这段时间都饿坏了,听到有吃的不跑才怪了。”廖意林促狭地笑了笑。


唐明俊一行人则是有如急行军一般,沿着山路小跑着到了白沙沱码头。到了码头之后,学生们便开始打量摆放在船舱里装着大米的口袋。


“君姐,我们俩轮流背一袋米怎么样?”陈慧敏看着男生们一人背一袋大米后,剩下的口袋差不多两个女生搬一袋的样子,她巧笑嫣然地走到温念君身边招呼道。只是温念君此时的目光完全被唐明俊吸引住了,根本没有听到陈慧敏的话,直到陈慧敏轻咳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哦……好的。”


“君姐,你之前不是讨厌唐明俊,还联合我们一起整蛊他么,我发现你现在有点不对劲啊。”陈慧敏看着温念君霞飞双颊的样子,她疑惑道。


“哪里有,乱说!”温念君做贼心虚地瞪了陈慧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干活啦,一天就知道八卦。”


陈慧敏“哦”了一声,也没有多想,弯腰跟温念君一起抬起麻袋。


另外一边,无意间瞥见温念君注视唐明俊的一幕,曾景阳一阵心烦


意乱,他走到唐明俊面前,大声道:“唐明俊,我们俩比试一下,看谁先将米背到学校怎么样?”


“码头到学校的路不好走,意姐能够找到这么多大米不容易,我们还是稳着点好,自己摔倒了无所谓,将米撒了就罪过大了。”唐明俊瞟了曾景阳一眼,慢吞吞地说道。


“你……”听到唐明俊的话,想了想大米撒落路上的场景,他不寒而栗,嘴中却忍不住嘟囔道,“不敢比试就直说,非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曾景阳的嘟囔声很轻,船上吵吵嚷嚷的,几乎没有人听得见,不过声音还是传进了唐明俊的耳中。


“曾景阳,你平时不是跟温念君她们走得很近么?女孩子力气小,你要是体力好,可以在路上帮着她们点啊。”唐明俊装作没有听到曾景阳的话,而是朝温念君的方向努了努嘴。


曾景阳闻言一愣,他疑惑地打量了唐明俊一眼,发现唐明俊眼神清澈,一片真诚,他不由得赧然道:“谢谢兄弟,我先走一步了。”一句话说完,曾景阳便迅速地朝温念君的方向走去。


唐明俊自己扛起两袋大米,然后大步朝凤凰山方向行走。


“简直就是畜生!”曾景阳刚将温念君和自己的两袋大米放到肩上,便看到了唐明俊扛着两袋大米健步如飞的样子,他嘴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暗骂道。这一刻,曾景阳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跟唐明俊打赌,不然的话自己要输惨。


曾景阳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身后,温念君跟陈慧敏的目光也被唐明俊所吸引,完全忘记了出声感激帮助他们扛米的曾景阳。


社会科学组的同学将米扛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自然组的同学已经在那候着了。自然组的同学像接力一样,将社会科学组同学肩上的大米扛了过去,那动作,好像演练了很多回一样熟练。


自然组同学的到来,让迎接粮食的队伍变得庞大起来,也热闹起来。师生们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凯旋回山的路上,歌声不断,笑


声不断,欢乐不断。


育才学校一行人的动静,不仅仅惊动了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同样引起了草街警备所的注意。


“县政府才下达训令,要求育才学校立即迁出古圣寺,没想到他们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暗中却募集了这么多大米,这明显是在糊弄我们啊!”草街警备所的所长马文勇听闻了育才学校一行人的动静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眼睛一转,脑海中立即涌现出一个馊主意。


十几分钟后,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在了草街警备所,马文勇则是一脸谄笑地站在门口迎接。


“汤长官好,方长官好,我们的人暗中跟随育才学校师生一行人,已经可以确认他们背的都是大米,足以维持育才学校两个月的用度。”看到两个劲装男子,马文勇立即恭敬地汇报。


“废物,你们警备所领着党国的经费,就是这么给党国办事的?想一个法子截获他们的大米不就好了么?”汤大成瞪了马文勇一眼,厉声呵斥道。


“汤长官,我也想将那些大米抢过来啊。可是育才学校来了凤凰山后,先是跟当地德高望重的名流打成一片,让那些名流将自己的孩子送进了育才学校读书,然后还办什么农民识字班,又将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给收买了,我要是敢对育才学校的师生们动手,这十里八村的村民便会活撕了我。”马文勇苦着一张脸说道。


“你们乡联保主任是吃干饭的?”方汉军厉声问道。


“甘……甘主任半个月前,领着几个地痞流氓去育才学校捣乱,结果他们离开学校的当天晚上,便被人摸进了屋子,包括甘主任在内的几个人全部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只剩下半条命,甘主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静养呢。”马文勇结结巴巴地说道。


汤大成跟方汉军闻言不由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育才学校明明只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被政府打压已久,陷入了极度的困境,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怎么到了马文勇嘴中就变成龙潭虎穴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将马文勇扔到一边,走到了墙角处窃窃私语。


“老汤,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办,马文勇都跟我们汇报了,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按理来说,我们俩只是负责盯梢育才学校是连载跟共产党关系密切,其他事情跟我们没关系,但是育才学校从来不给我们面子,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搞它一次,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你刚才也听到了,甘红田和马文勇这帮地头蛇都对育才学校无可奈何,我们就更是够呛了啊。育才学校的人抓又抓不得,杀又杀不得,真是让人头痛啊。”


“但我们也不是拿它毫无办法,我们先去合川县保安队一趟,到了晚上,等古圣寺周围的村民都睡着了,我们搞突袭……”


“老汤,行啊,就按照你的法子办!”


汤大成跟方汉军商定了法子之后,才跟马文勇告辞,迅速地往县城方向赶去。


马文勇很想询问一下汤大成跟方汉军有什么计划,不过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好。


当所有的大米都搬进古圣寺时,寺僧烧香的晚钟准时响起,清澈的钟声震动了师生们的耳鼓,四野的虫声加深了师生们对于秋凉的感觉。育才师生们照例开始了天天举行的晚会。


“不知不觉间,新的学期过去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中,同学们都有了很大的进步,我尤为欣喜,不过我今天想跟大家讨论的却是一个沉重的问题:孩子们,你们不妨想想,我们是从哪到这里来的,很多人都会回答是从保育院来的,可是,孩子们不妨再想想,我们是如何到保育院去的呢?”廖意林第一句话,便让全场师生陷入了寂静。


唐明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他发现很多同学的眼睛都红了,尤其是曾景阳,平时一向顽劣的他,此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情绪低落,目光呆滞,仿佛陷入了沉思。


“孩子们还记得自己进入保育院之前的情景么?当我们的老家被敌人的炮火威胁,当我们的头上被敌人的飞机炸弹威胁着的时候,当我们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或者亲戚朋友被敌人的枪炮炸弹毁灭时,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逃,逃,逃……”


廖意林富有感染力的演讲还在继续,底下已经抽泣声一片。唐明俊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想起了母亲带着自己亡命奔跑的一幕,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双耳,尖叫着“不要”,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自然,我们还有很多孩子的父母或者兄弟姊妹并不曾被敌人的炮火所毁灭,现在还跟孩子们常有书信来往。他们在信上说家乡平安,可是,我们想想,在敌人的压迫下,家乡真的平安么?要是家乡不是真的平安的话,他们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又是怎样的悲伤……”


廖意林说到这里时,一直面色平静的温念君也是蹙了蹙眉头,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


“我们记得,我们的国父中山先生,在临死的时候,口里不断地说着一句话,和平、奋斗、救中国!和平、奋斗、救中国!和平、奋斗、救中国!然而,中山先生死了以后,由于国内不能和平,对外不能奋斗,到了现在,弄得我们很多孩子们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个字,廖意林说得尤为沉重,全场也发出了沉重的抽泣声。


“现在,我想问问孩子们,在这家破人亡的时候,我们在这育才学校,是应该努力学习,奋发向上,共同进步,还是应该花前月下、沉溺游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呢?”


廖意林的最后一句话突然间提高了音量,让全场的抽泣声瞬间消失。很多人愕然地抬头,他们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却闪过一抹慌乱的神色。


人群中的曾景阳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兜里,脸色也变得惨白。


由于长时间生活在一个单纯温暖、自成体系、与外界相对隔离的环境中,再加上学校面临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困境,部分育才学生精神上有


了一种空虚感,甚至产生了消极和颓唐的情绪,于是一些不好的风气也在学校中兴盛起来了。


有些学生是长期不修边幅,衣冠不整,头发蓬乱,毫无形象可言;有些学生进入了青春期,对异性有了蒙懂的好感,开始换着法子吸引异性的注意;更有甚者,很多学生开始玩扑克牌。


有扑克牌的能玩,没扑克牌的也想玩。想买扑克牌又没钱,有人就找旧牛皮纸制作,破报纸破书本也将就,用红蓝铅笔、钢笔画上简单的牌花。大家都无心认真上课,偷偷摸摸制牌盼着下课好玩。一时间,学校拥有的扑克牌数量激增,大约每五人就能有一副,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东一群西一伙地玩起来就忘记了上课,忘记了吃饭,达到了废寝忘食、走火入魔的境地。


一股扑克牌风,将原本良好的学习氛围破坏殆尽,好学上进、读书钻研的风气也被扫荡一空。


“我现在给大家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大家去教室或者宿舍,将自己的扑克牌全部拿到这里来。”廖意林用前所未有的严肃面孔跟大家说道。


一百多名师生鸦雀无声了片刻,紧接着大部分学生面红耳赤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埋头掩面而去,唯有极少数学生坐在原处没有动弹。


唐明俊扫了一眼,发现以曾景阳、温念君、陈慧敏为首的小团体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想起这几个人的期中考试成绩死死地咬在自己屁股后面,他们平时也的确不跟大家一起玩扑克牌,唐明俊忍不住朝他们笑了笑。


不仅仅唐明俊在四处打量,几乎所有留在松林露天课堂的同学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四周。当他们发现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平时成绩很好的同学时,他们忍不住会意地点头微笑招呼。


“奇怪,既然曾景阳不玩扑克牌,他刚才紧张什么?”唐明俊清楚地记得,刚刚廖意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曾景阳的脸色明显表现异常,“难道这家伙最近也动了玩扑克牌的心思,制了一副牌藏在兜里?”


十几分钟后,离去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松林里的露天课堂,在廖意林的眼神示意下,他们一个个自觉地将扑克牌扔到了松林中间的空地上。


“孩子们,为了让大家吃饱、穿暖、休息好、热心学习,这两年来,我到处化缘募捐,大家过去在学习上奋发努力、积极钻研向上的劲头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当我发现你们最近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时,我深感痛心和不安……”


廖意林一边训话,一边点燃了松林中间的扑克牌堆,熊熊的烈火将扑克牌烧成了灰烬,也将同学们贪玩的心烧到了零度。


没有一个同学因为扑克牌被烧了而不舍或者难过,他们心中有的只是内疚,还有后悔以及不安。毕竟廖意林和学校的老师们做了很多事情,给自己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自己却不知道好好珍惜,反而玩物丧志,沉溺于玩扑克牌,实在太不懂事了。


很快,便有同学走到廖意林面前,恭敬地鞠躬道歉,并且做出保证,以后不会再玩牌,而是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学习上。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见同学们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廖意林和学校的老师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在廖意林清了清嗓子,准备结束今天的例会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突然间在古圣寺方向响起,让廖意林面色大变,也让松林中的同学们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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