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萧公子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我挪揄道:“姑娘这么快便急着回来报恩,真让在下惶恐。”
我只能回道:“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一边的小公子却乐了,凑上前道:“这可不是什么缘分,慕姑娘,我与萧兄原本便是出来找你的。”
我呆了呆看向小公子,他终于开始解释始末。
我为了躲开谢安足足绕了一个大圈子又被困在玉镜城许久耽搁了不少时间。而谢安却是在原地等了我两天后发现不对后就快马加鞭赶到了名剑山庄。他在名剑山庄又等了我三日我依旧未到,天剑门却出了事他才不得不赶回去。
而那时名剑山庄的大公子已经病的奄奄一息。名剑山庄只好派人出来寻我。只是天地苍茫,广阔神州无边无际,哪里知道我会在何方。那位萧公子便提议万事随缘,若是有缘自会碰到,丝毫没有考虑名剑山庄的大公子还能等多久。
这般随意的提议,名剑山庄竟然莫名其妙的采纳了。然而事实证明我与徐小公子还真是有缘,虽然这缘分是他险些撞死我。
但这丝毫不影响徐小公子的兴奋。饶是马车颠簸他仍坚持站起来,一头撞在马车顶上也面不改色兴奋道:“我就知道萧兄说的一定不会错。”这样盲目的崇拜看的我有些发愣。
我侧首看向萧公子疑惑道:“不知阁下这等高人世为了什么留在名剑山庄。”
萧公子没有说话,小公子再次承担了解说的工作。这位萧公子还真是个高人,只是这高人虽然秘术高强但遇到徐小公子时其情境比我更加凄惨。那时正是三个月前的秦梁之战。战火连绵千里,焚尽了原本便大旱数月的梁国子民最后一丝生机。旷野之上唯见死尸遍野,苍鹫悲鸣。有瘦骨如柴的难民成群逃往秦国。不时有人倒在路边,却无一人有时间回头去看,徘徊在生死边缘太久的饥民对于生死已太过淡漠。
这等情景,一向娇生惯养的徐小公子哪里受得了,却架不住父亲一颗望子成龙之心,被赶鸭子上架赶到了梁国战场之上寻一位江湖盟的故人。不经世事的小公子还未到梁国境内便将随身的所有财物全然散给了饥民,最后只能与随行的名剑山庄弟子露宿荒野,恰巧便遇到了落难的萧公子。
彼时,萧公子虽然悬空而立飘摇若仙,任是谁也看得出他不是寻常人,奈何他周身却满是伤痕血流不止,加上身处腐尸遍野的战场之上不似仙人倒像是厉鬼。
名剑山庄的弟子在名剑山庄威名和常人对凌驾于凡尘之上的未知的恐惧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萧公子却从空中掉了下来。于是名剑山庄的弟子开始纠结到底是该救人还是避而远之。最后还是徐小公子拍板定案,确定救人为先,信誓旦旦的保证面前之人断不是什么孤魂野鬼。理由正当有力, 孤魂野鬼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看。
名剑山庄众弟子站在狂风中无语凝噎对名剑山庄的未来有些绝望,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先救人。
萧公子在第二天醒来,全身伤痕也全然不见,显见这是个高人。这等满身秘术的高人即便不愿说明来历也不难理解。而以徐小公子的心智也想不到要问清对方来历这一点。之后萧公子更是神乎其技的帮忙找到了那位名剑山庄的故人,可惜那人已然战死。萧公子觉得遗憾便决定留下继续报恩自此进了名剑山庄。
我呆了呆,总觉得被徐小公子遇到的人似乎都下场凄惨,便默默离徐小公子远了些。抬头看向萧公子浅笑道:“相处这么久,尚不知公子名讳。”
他愣了愣握着折扇想了许久轻声道:“萧炎。”
我有些诧异挪揄道:“萧兄莫非是在什么深山老林修行久了,连名字也忘了。”
萧炎低笑,微微挑眉道:“慕姑娘真是记仇,姑娘的意思是说在下是个老妖精了。”
我但笑不语。徐小公子却是满面恼怒,委屈道:“萧兄都不曾告诉过我自己的名字,现在却告诉了慕姑娘。”
我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这个萧炎想个名字居然要那么久,若不是深山老林里的妖精,那定是费时费力想了个化名,这等好意不要也罢。何况,对于他我始终下意识的想要远离。也许是对强者下意识躲避,也许只是被人窥探了秘密的恼怒。
徐小公子见我不理他愈发委屈,拉了拉我的袖子道:“慕姑娘,你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我弱弱躲了躲依旧没有逃过厄运的降临,马车一个颠簸,豁然倒下。我闪身滚出临了却想起身娇体弱的徐小公子便伸手一把揪住他的想要将他一并拉出马车,徐小公子却是纹丝不动,我诧异看去,与想要将徐小公子从另一侧拉出去的萧炎四目相对,顿时双方都有些尴尬。而被我们如此厚爱的徐小公子更是坐在马车中泪流满面。
下一刻马车轰然倒下,将我们三人全然压在其下。我在废墟中感觉分外忧伤,似乎在遇到徐小公子后我不是正在倒霉便是正在走向倒霉的路上,一边的萧炎显然有其同感。
我们三人灰头土脸的从马车的废墟中爬出,一抬眼便看到了位美人。
火红的衣,墨黑的发,白马嘶鸣。红衣的少女翻身下马翩然落于眼前,绝艳惊华粲然如明珠。正是那日出现在蜃楼中的红衣天女。
我有些恍然,茫然看向萧炎。那厮正忙着整理衣摆对面前的绝世佳人视若无睹。徐小公子惊得睁开眼,一伸手拉住我的袖子茫然道:“慕姑娘,我看到仙女了,这仙女比你漂亮的多。”
这话语将我从呆愣中惊醒过来,我看了看红衣天女身后的一队兵士,犹疑道:“不知……”
那女子却断然打断我,粲然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她轻轻一笑,竟是如大漠风沙般的飒爽风姿,声音清丽带着一丝藏于深处的骄傲。
沉声道:“我是谢婉,秦国离火营统帅谢婉。”
重新踏入玉镜城时,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积聚了足够的勇气与经验,也细致的规划好了每一个行动的细节。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这第一步才刚刚迈出一半便遭受了这般惨烈的打击,先是被困在城中难以离开再是差点命丧黄泉,其后便是在萧炎面前失态。再之后好不容易出了玉镜城,竟是还要被刚刚拿下玉镜城的谢婉亲自抓回去。这让我甚至想要将被我遗忘在后山密室中的占卜之术再次翻出来细细研习,好测一测本姑娘是不是流年不利。
我对面的萧炎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在颠簸的马车中捧着一杯香茗,雾气氤氲间可见如画眉目。若非发上的玉冠被马车砸碎了大半,便是一个翩翩公子。
反衬于我的不耐,在修养上实在高了太多。让我不解的是萧炎秘术高超可在我毫不察觉间寻到我的踪迹怎么也算是个高人,这等高人便是临危不惧也是正常。但徐小公子为何能保持冷静却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萧炎一个外人毫不在意也就算了,徐小公子难道就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家的兄长的病情吗。
我转身看向徐小公子满心怨念,却不敢靠近一步。而徐小公子已然将全副注意放在了谢婉身上,根本没空理我。
我勉为其难的开口道:“若是大公子的病没有徐老庄主信中所述的那般紧急,我想我应该不用去名剑山庄了。
徐小公子在谢婉咳了一声后反应过来,先是呆愣着看向我,然后猛然扑上来拉住我的衣袖睁大了眼道:“慕姑娘,你可一定要去救我大哥啊。”
我连忙将袖摆揪了回来挑眉道:“我以为你不着急呢。”
徐小公子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着急,萧兄说大哥的病不用急,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药却已经不在了。慕姑娘何时去并不重要。”
我转身看向萧炎细细回想了我十六年年的人生,确定没有得罪过这么一号人后无力道:“萧兄这么厉害,我一个小小医者不去大概也是不碍事的。”
萧炎但笑不语,一边的谢婉忽而开口道:“这样最好,谢婉一向对敬重于名剑山庄的侠义之风,本也不想得罪老庄主。若是慕姑娘不需赶去名剑山庄便是再好不过。
我目瞪口呆离徐小公子更远了些,挣扎道:“医者父母心,名剑山庄与我回天谷有旧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一次。”
谢婉的指尖玩弄着一只白底青花的瓷杯轻声道:“慕姑娘你并无选择的权利。”
我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绝艳的红衣女子,猛然想起,她可不是那浮沉与海市蜃楼中的天女,而是曾叱咤沙场坑杀三千陈军的女将谢婉。
我怔了怔没有说话,思考要不要将萧炎拉下水。一直沉默的萧炎却忽然开口道:“慕姑娘是为了名剑山庄而来,我名剑山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不知在下可否同去。”
谢婉指尖微顿,抬头看向萧炎:“你是秘术师。”不等萧炎回答她又接着道:“多一个人也好。”
我看向萧炎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在本姑娘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之后他为何忽然如此仗义。却实在看不清他到底是何用意。
只是无论他想从谢婉哪里得到什么,与我毫无干系只要和我想要的不是同一件就好。
我不再理会她定睛看向谢婉:“谢姑娘想要我帮你一个忙,不知谢姑娘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谢婉微微低头,长睫垂下遮住了眸子。她轻声道:“慕姑娘,你真的在我面前吗。”
我迟疑抬头。
她却没有看我,而是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皙纤长,十指尖尖凝如白玉,唯有掌心有一层薄茧却并不影响它的美丽。她久久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我说的话很奇怪 对吗,白琅也说我是得了癔症。可是那些事情分明是真的,那绝不会是我的癔想。”
“是什么。”我迟疑道。
谢婉微微侧首,白皙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天鹅,她沉声道:“慕姑娘真的要听,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有些迟疑,因着我实在不想浪费无谓的时间。只是谢婉虽是问的恳切,却丝毫没有想要放过我的意思,这一问大概不过是试探,或者只是她自己也无法决定是否要将一切说出来。
我正在犹豫,一边的萧炎却忽然道:“慕姑娘乃是医仙门下,医者人心,绝不会为了赶时间便见死不救。”
我只能笑道:“他说得对,我愿意听姑娘讲完那个故事,也愿意帮姑娘解了心中的困惑。”
谢婉笑了:“如此我也便不追究你违令出城的罪过了。”
……我分外庆幸自己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