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的故事要从她年幼时开始。
泱泱大秦,乃是东疆四国中最大的一个,国都上京自然也成了东疆最繁华的王城。
纸醉金迷的盛世繁华中自是少不了才子佳人的风雅趣事作为谈资,经过上京纨绔公子们多年的品鉴终于得出了上京的美人榜。而谢婉正居榜单第三。
这排在第一位的乃是玉欢阁的花魁柳依依,柳依依虽是倾城倾国还弄得一手好琵琶,但终究不过是个歌姬实在上不得台面。虽为榜首却鲜少有人重视。倒是排在第二的萧浅夏和排在第三的谢婉号称秦国的两颗明珠扬名东疆。
只是世人不知的却是,这两位秦国的明珠在上京却是一直长到双十年华都无人问津。一者是因着二人皆是将门虎女,身份高贵能与她们门当户对的在这东疆也不过百余人。其二便是因着这两位美人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萧浅夏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嫁出去却不到一个月便打瘸了夫君的腿,不巧的是她那夫君可是息国梁王的幼子,萧浅夏这么不给面子的出手伤人竟闹得两国险些开战。谢婉更是在十六岁便做出了将楚国三皇子打的卧床不起的壮举。
但小时候的谢婉却并非如此,谢家满门忠烈,家中子弟皆是叱咤沙场的猛将。只是谢老将军晚年得女后,却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娇嫩的小女儿也成为一位将军去面对尸横遍野的沙场,便卯足了劲想将谢婉教成一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谢婉幼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林夫子诵经般的教习中渡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俨然一位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直到她十三岁那年。
十三岁,女孩子一生中最美好的豆蔻年华,那时的谢婉还没有现在绝代风华的气派却已经是个小美人坯子。于是谢家老大谢霖再也忍不住去向一众好友显摆自己有个美貌的妹妹,便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将谢婉带出去和一众好友游玩。
谢霖的好友不是江湖上的武者便是京中武将家的公子,全是性情粗犷的粗人,见了这样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虽是喜欢的不得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对待,生怕会吓坏了她。
谢婉也不喜欢大哥的这些粗俗的朋友,只是本着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礼貌不愿表现出来。
直到她遇到白琅,白琅也是谢霖的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却全然不似那些人那般不修边幅的粗俗,那时候十七岁的白琅,眉目如画,目若点漆,穿水青的长袍执描着美人图的玉扇。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笑的时候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侧脸棱角分明。如同从画中走出。俨然一个贵公子。
谢婉觉得,比起大哥来她更喜欢和白琅这样的人在一起。只是这个想法却只持续了片刻。
前一刻凭栏临风的青衣公子,在下一刻看到被谢霖带进来的谢婉立刻,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用两句话打败了谢婉对他的幻想,第一句是:“兄弟,哪里拐来这么水灵的姑娘。”
谢霖不由分说的将谢婉护到身后,笑的见牙不见眼,嘚瑟道:“什么拐来的,这是我妹妹。怎么样,整个上京都找不出来比我妹妹这么漂亮的女孩。
谢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白琅说了第二句话:“这么水灵的姑娘不如今晚就跟小爷回去吧。”
至此,白琅绝世公子的形象完全幻灭。谢婉的脸更红了却是从害羞变成了恼怒。
白琅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出她的不悦,如谢霖平时的那些朋友一般大献殷勤,谢婉出于矜持也不好拒绝,于是白琅便愈发放肆,双眼放光道:“哎,小姑娘,既然你也喜欢我不如我明天就去提亲。”
谢婉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看向自家大哥等着大哥为自己出气。不想谢霖却是分外大方大手一挥道:“随你。”
谢婉几乎忍不住要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发怒。却听大哥继续道:“只要我爹不会打死你。”
白琅认真想了想,终于安静了下来。谢婉也安了心。
那天回去之后谢老将军终于发现了自己大儿子把自己好不容易教成大家闺秀的小女儿拐了出去。顿时大怒,谢霖被罚练了十多遍流雪剑法,累的鬼哭狼嚎的求饶。谢婉也被罚抄列女传。
白琅却在这时登了门,听说白琅要提亲,萧老将军内心其实分外兴奋,自觉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转念一想白琅也是出自将门,自家闺女却是一定要嫁书香门第的世家大族的。只是谢老将军与白老将军乃是故交着实不忍当面翻脸。
沉思中,却是二儿子谢英帮他解了围。谢小将军眯眼笑的坦然,沉声道:“阿婉可是我们谢家的珍宝,从小被我们宠上了天如果你连我们兄弟都打不过又怎么能保护我妹妹。”
白琅一怔,谢霖却已经幸灾乐祸的冲了上去。白琅虽也是将门出身,但自小身子骨弱,武功自然是稀松平常,哪里比得过得了谢老将军真传的谢霖。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白琅瘸着腿皮青脸肿的出了门。
谢婉听闻此事,倒是有几分欣喜,出于女子的骄傲,看到有人为了自己甘心挨打还是会有一些感动,对白琅也有了一分莫名的好感。
她抬头望向窗外,忽然觉得白琅其实也不坏,虽然粗俗了些,但至少长得好看。
但下一刻,白琅便顶着肿成了猪头的脸出现在窗前,两眼放光的看着谢婉。谢婉被吓了一跳径直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白琅脸上,于是,白琅的那张脸变得愈发精彩。
谢姑娘便默默收回了刚才的评价。
白琅自是不知道小姑娘千回百转的小心思,丝毫不顾自己的满身伤痕嘚瑟道:“谢霖,谢英那两个笨蛋怎么可能挡住我呢,小爷我翻墙的功夫全上京都没有人比得上。”
谢婉目瞪口呆,白琅却以为她听信了自己话,分外骄傲道:“怎么样,依小爷的功夫以后你我偷情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谢婉呆呆看了看案上的烈女传,顿时面红耳赤。气的发抖怒声道:“下流。”
白琅被她妈的不知所措,正想解释,却被一道身影扑倒在地。来人正是谢霖,谢霖先是不由分说的一阵狂揍,等消了气才悠悠道:“我方才还以为是有贼人闯了进来,不想是白兄啊。呵呵。”
白琅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谢霖挠了挠头觉得没用解释的必要了。便起身将白琅提了起来笑道:“阿婉,你放心,大哥绝不会让白琅这小子得逞,我的妹妹这么漂亮,自然要嫁这世上最强大的勇士。”
语罢便将不省人事的白琅随意的扔在了谢府门口,同行的谢英配合的将聘礼全部砸在了白琅身上。
之后的很长时间,白琅都没有出现过,听说是伤的太重还在卧床静养。谢婉偶尔会想起他,觉得这人虽是粗俗不堪,却是傻得可笑。若是他不轻薄自己的话应是个不错的朋友。
就在她快要忘记了白琅这个人时,白琅却再次出现。脸上的伤已经痊愈,恢复了原本的俊朗,言语却是丝毫未变。一开口便是我是来提亲的。
谢英与谢霖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一起冲了上去。
之后的日子,白公子出现的次数相当频繁。却是每次都是竖着进门横着被谢氏兄弟扔出去。偶尔谢婉会看到他,但大多时候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白琅却是愈战愈勇,只要能下地便巴巴的跑过来。后来稍稍学乖了上门挨打的时候会特特带一些小玩意给谢婉。谢霖倒也不曾拒绝。出于矜持谢婉其实并不愿收下礼物,但因着那些礼物做的精巧有趣,也忍不住逾距的收下。
时间久了,谢婉也习惯了白琅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自己的窗台下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拿出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小玩意逗她开心。然后被两个哥哥暴打后扔出大门。
这件事也被当成了一桩谈资传遍了整个上京,谢婉觉得自己被坏了名声,有些生气。在白琅再次出现时便强忍这恼怒沉声道:“白琅,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白琅先是一惊,兴奋道:“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随即挠了挠头缓缓道:“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
谢婉皱眉:“你是想说这是前世的缘分。”她虽是久居闺中,话本子却是看了不少自然知道这些骗人的荤话。
白琅却笑道:“不是,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肤浅。”谢婉怒道狠狠关上了窗。谢霖也适时的出现了。
那些日子,谢婉也试过像白琅解释他不过是爱慕自己的相貌根本不是真的喜欢。白琅丝毫不开窍,坚持自己是喜欢谢婉,喜欢到愿意付出一切。谢婉无言以对,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整个谢府的下人都习惯了白琅的出现,谢霖也打的有些不耐烦,白琅终于不用用遍体鳞伤来讨美人一笑。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和缓了许多,算是成了朋友。
而这些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谢婉毕竟是将门出身无论如何也做不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了,萧老将军努力挽救了几次便也灰了心。任由她去了,甚至允许谢霖教习谢婉武功而甘愿挨打的白琅自是成了最好的陪练。
谢婉一直不相信白琅是真的喜欢自己,他的喜欢太过随意,毫无理由完全不似认真。虽然奇迹般的坚持了这么久却依旧不可信。但白琅却是信誓旦旦的说他一定是真心的,眼神真诚澄明,并不似作假。搞得谢婉也有些迷糊,时间久了竟会觉得,如果她实在遇不上良人,嫁给白琅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对于春闺少女而言,已然是逾越了礼法,无论这些年她到底是怎样看白琅的,在她心里白琅到底是寻常人不同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终是遇到了自己的良人。抑或,只是她以为苏秦是她的良人。
成帝十年秋,北境来犯。谢霖与谢英出战南境。原本已然形势大好,却被一场风雪截断了粮草。而当时楚国内部正值夺嫡之争,人人自危,党派相争之下远在边关的十万将士便成了权利之争的牺牲品。
谢老将军大怒之下一病不起,整个谢府愁云惨淡。那时白琅来寻谢婉,难得的没有多话,白公子顶着一张粲然的美人面却极没有姿仪的在谢婉窗前蹲了片刻,最后挑眉看她轻声道:“皇上不救谢兄,我们救,总不能让谢兄他们就这样送死,阿婉你愿意和我去边关吗。”
谢婉转头看他微微皱眉,彼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出身将门也学了些武艺,但到底是没见过生死的,就这样不管不顾千里昭昭怄气雪原救自己哥哥们,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想过,但还是不敢。可白琅这样一说,她却是莫名的定下心来,再想到两位哥哥如今的艰险,便是连生死也不顾了。她抿嘴轻声道:‘’好”。
虽是谢将军近年来已经对自己离大家闺秀越来越远的小女儿完全死了心,不再要求谢婉雪什么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甚至不在乎与谢婉跟着谢霖学武。但终究谢婉依旧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从帝都到北境千里奔驰加上对两位兄长的担忧,尚未见到谢家兄弟自个却病倒在了半道上。
那时候,她发烧烧晕了头,趴在白琅怀里又哭又闹,白琅却是表现出了完全与平日不符的细心。在昏迷中醒来她抬头看向少年有些苍白的面孔忽然有些莫名的愧疚。
最后他们终于赶到谢家兄弟被困的雪谷却不慎惊动了谷外的守军,皑皑白雪中白琅带着谢婉一路奔行,凛冽的风从他的衣缝中穿进来打在谢婉脸上钻心的痛,谢婉忽然明白了自己那莫名的愧疚来源于何处。
白家比谢家更早失势,白琅来此毫无用处,他走这一趟不过是为了全了自己的一个痴念。一个对战局毫无帮助的只是来自小姑娘的惶恐与担忧的痴念。将门出身的女子本应早早便学会了冷然面对一切乱局,以最冷静而冷酷的心加以决断。可惜她这些年被保护的太好便刻意的忘了这些。让她在无由的痴念里忘记了,她让白琅带自己来此,其实便是一起赴死罢了。
她其实早已想到只是不愿面对,而当她想要面对时却已经来不及。漫天箭雨从空中冷硬的压下来,白琅瞳孔紧缩用最后的时间将怀中的谢婉扔了出去。
落在巨石之后的瞬间她只看到白琅被鲜血染红的白衣在冰天雪地中刺目的红。空中箭雨依旧未停,有些已然越过巨石向自己袭来,她轻轻闭上眼。
四周却忽然温暖了起来,好似回到了四季如春的上京王城。心中一怔,她猛地睁开眼,于是,便看到了苏秦。
北境彻骨阴寒的风里,那人只穿着一袭单衣,四周的风却好似为了将就他而温暖了起来,就连空中的箭矢也只能堪堪停在他空中。时间太久谢婉已经记不住他那时的长相,却记住了他的眼睛。
他定定看着她,黝黑的眸子中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情绪,似是将千万年的岁月在瞬间冻结,苦苦跋涉穿过千山万海,千秋明月才终于寻到迷失的归人。
下一刻,他眸子里的光却突然的熄灭了,换成了令人心悸的阴冷死寂。谢婉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想后退了退,那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将她粗暴的扯起来,冷冷开口:“你还在逃,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声音有些奇怪,似是已经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他轻巧的拎起她强迫她看向身后冷声道:“这就是你能做的,一个弱者非但没有能力去保护别人还会因着自己的过错拖累他人。”
谢婉惊恐的睁大了眼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拼命的喊道:“救他,求你救他。”
那人不为所动,声音更冷:“你看,他为了你的一丝痴念舍生赴死你却无能无力,很可怕对吗。”
谢婉拼命呼喊着几乎听不到他的话语,那人冷笑终是松了手。谢婉却在那一刻忽然停了哭喊,转身看向他,尚挂着泪痕的双眼一片沉静,轻声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救我,救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那人的嘴角终于缓缓勾出一丝笑意,他抬头望向一片苍茫的天际轻轻抬手。漫天的风雪随着他的手势猛然停住,随化作漫天利刃攻向北境的追兵。
万籁俱寂时那人低头看她,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成不见底的幽深,他轻声道:“我乃雪阴宗苏秦,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徒弟,你的灵魂骨血当全归于我。”
听到这里我默默看了萧炎一眼,却发现他也恰好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时倒也有些心有灵犀的意味。虽然下一刻双方都迅速而恼怒的移开了眼却并不妨碍读懂对方的意思。
自千年前仙门撤离九州,余下弟子虽能勉力保得道统不断却也因着天地间灵气稀薄日渐式微。渐渐连寻常入门术法也成了难得一见的秘术。雪阴宗却是个例外,原本在仙门撤离之前雪阴宗便已灭门,只留下一支凡人中的道统,如今因着入世早于其他门派,门中余留的秘术倒是几乎可与冀北巫神宫比肩。
按理说修行秘术的条件虽是太多,但也不至大家都混到了和我师父一般死乞白赖抢徒弟的地步,更重要的是苏秦完全不打算走正规收徒途径,连测试天赋这么重要的一项也随意略过,言语更是近乎蛊惑,哪里是真心收徒的样子。
只是,谢婉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实在没有机会提醒。
遇到苏秦之后的事情谢婉记得并不清楚,不清楚的原因来源于苏秦丝毫不顾自己的行为对第一次见到秘术的谢婉是多大的震撼,在她心绪未平之时又带着她御风而去。这一点实在比不上我师父,当年我第一次召出残魂时我师父可是吓得立刻扑过来捂住我的眼睛怕我看到害怕,虽然那时候我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样子和害怕着两个字着实没有关系。这再一次证明了苏秦收谢婉为徒是另有所图。
苏秦北境第一秘术师的名头足够吓人,一封信便左右了上京形势,在实力上实在有理由让谢婉崇拜。虽是最后证明了谢婉并没有修习秘术的天赋,他也没有放弃,也算是个好师父。但这样的好未免太过刻意,任是谁也能看出苏秦决不会是真心想要收谢婉为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已经有一个莫名其妙说喜欢她的白琅做了先例,谢姑娘的判断力直线下降,竟似丝毫未曾察觉。
我看了看萧炎,他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听。反观小公子却是两眼放光,只是不知道他这兴奋是因这故事的精彩还是谢婉的美貌。
在北境雪山中的日子,谢婉讲的细致,我却毫无兴趣,只听出了显而易见的三点,其一是谢婉并无修习秘术的天赋,只学到一些处于武技与术法间的粗浅秘术,但于寻常人中已然算是高手。其二便是谢婉定是喜欢苏秦的,因为喜欢所以对他毫无怀疑,因为喜欢所以和他相处的一朝一夕都那般刻骨铭心,如今讲来依旧清晰的如是昨日经历。而其三便是即便谢婉如何为苏秦辩白也无法忽略的一点,苏秦当初救她的确是存了利用之心。
那时候,在北境的茫茫雪山中只有他们二人,苏秦又是个严厉的师父,对自己这名无法修行高深秘术的弟子更是苛刻。那些日子谢婉过得实在辛苦,到底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习惯了当谢家人人宠爱的小姐,受了苦后虽是不愿向苏秦抱怨,一个人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北境的天气变幻无常,雪山中却是四季如一的彻骨阴寒。滚烫的泪水刚刚溢出眼角便在寒风里凝成冰晶。白琅每每来看谢婉都气的跳脚,喊着要和苏秦拼命。
奈何武力值差异太大,每次喊完话便会被苏秦隔空扔出雪山,后来在谢家兄弟来过一次后,情景便变成了三人依次被扔出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