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盘红烧肉吃完坐在上首的徐夫人终于略略满意了,起身热情的帮我擦了擦脸激动道:“慕姑娘生的真是俊俏,这小脸漂亮的连我看了都要动心了,不知姑娘几年芳龄几许,可曾婚配。”
我呆了呆只觉得自己不是来出诊而是相亲。
见我不答,徐夫人便掩着口道:“小姑娘就是喜欢害羞,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姑娘到了我名剑山庄就不要如此拘谨了。”
我略略应了声,徐夫人心满意足决定转战萧炎。
“萧先生这次和小子外出真是辛苦了,不知先生可有心上人,我有个侄女生的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先生分外般配。”
萧炎默了默冷静道:“夫人,这是你让我见的第十三个姑娘了。慕姑娘来此是为了给大公子诊病,夫人还是尽快安排慕姑娘过去吧。”
徐夫人愣了愣忽然掩着双目哭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可怜的浩儿啊……”
我等着听下文,她这一声哭腔却似长的没完没了。徐恍乐急急上前扶住她道:“慕姑娘你让下人带你去吧,我母亲她若是哭起来怕是要两三个时辰……”
我默了默转身离开,刚刚出门却见一众侍女急急奔了进去,据说是因着夫人悲伤不能自以,想要看段歌舞聊以安慰自己饱经摧残的内心。我僵硬回头看了看萧炎道:“你告诉我这名剑山庄的大公子真的是亲生的吗。”
萧炎不确定的点了点头,带路的婆子却生气了,叉着腰中气十足的辩白道:“姑娘看着也是好人家出身,怎么这般口无遮拦。夫人生大公子时我就在边上看着,怎会有假。”我吓得退了退,不明白她为何会为了这样一句玩笑话发脾气,婆子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萧炎,声音更高了几分道:“还有萧先生,庄上弟子都说先生是神仙般的人物,竟也是如那些腐儒一般迂腐不堪。庄里那些狐媚子喜欢嚼舌根也就算了,你竟也跟着编排夫人,实在是寡廉鲜耻!”
我听得目瞪口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萧炎更是被骂的不知所措,咳了声道:“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语罢便逃也似的走了。
婆子见他离开便将目光转向我没好气道:“走吧。”
我立刻站直了身体,迅速点头。
江湖中人一向都是潇洒快意,不拘小节,可作为一个江湖中人可以没有锦衣玉食,珍馐俊马却绝对不能没了兵器,就连修一身横练功夫的擅以掌力对敌的禹城派出门时也要带着一两件防身的暗器。
于是名剑山庄只靠着铸剑这一项特长变成了武林中最富的门派,连擅制暗器的唐家堡都只能屈居第二。
奈何金钱这种东西,完全不能影响品味,名剑山庄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明明是豪富之家,庄子里的陈设却是一片杂乱,不是假山挡住了窗户便是用竹林将小湖围得严严实实,甚至将松树与桃树混植。只是这些对我伤害都比不上他们在湖中种了水稻对我的打击。
引路的婆子却义正言词的告诉我,这些布置都是为了迷惑敌人,作为江湖盟盟主,徐庄主的安全可要比梁国宣帝更重要。
我深深赞同于她的这个说法,什么话也不敢说。婆子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显然在嘲讽我这种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姑娘永远无法理解徐老庄主的雄才大略。
我默了默,冷静的看她被一只茶杯砸倒在地。
依在栏杆上的红衣青年垂头看我,一身红衣艳丽的刺目,不像是男装倒像是女子的舞衣,饶是这般,依旧掩不住周身的儒雅气度。虽是相貌相似但气质与不学无术像只猴子般的小少年实在差了太多,却也不像是个能继任名剑山庄庄主之位的少年英豪,倒像是一个儒生。
他微微皱眉道:“这小丫头便是你们说的那个医仙?”声音温润如玉,婆子却如见了恶鬼的尖叫这爬走了。
我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常识已经被名剑山庄中人颠覆了太多,抬眸细细打量了他。不禁摇头道:“你便是名剑山庄那个病的起不了床的大公子,我看你扔茶杯的力道怕比寻常健康人还要大一些,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衣服穿得奇怪可能有潜在的异装癖倾向。不过这异装癖也不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实在不用急着找我们回天谷。”
徐浩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冷静道:“原来我是穿了小蝶的衣服,让姑娘见笑了。如姑娘所见我并没有病,即便是有也是心病姑娘是医不了的。”
我笑着看向他:“心病自需心药医,不过我好歹是医仙的弟子,你这心病我便是没有心药也能医。”
他却忽然变了脸色,将手中的酒壶掷在地上逼向我,声音怨毒五官因为愤怒完全变了形状,与之前的儒生形象判若两人冷笑道:“医我,怎么医,是把白月还给我还是杀了付清影那个贱人?”
我连忙后退凌虚站在湖面之上恳切道:“我倒是觉得你的病不止心病,且不提异装癖,单是狂躁症都比你那伤心的心病要严重的多。”
他冷笑捡起地上茶杯的碎片掷向我。我侧身躲过那碎片叹气道:“看来你这病情还真是严重,怕是按我的方法来要浪费不少时间。不如便按你说的做,你先告诉我这白月与付清影到底都是何人。”
他捡石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却挑了一块更大的砸过来怒吼道:“白月已经死了,你要如何把她还给我。”
我又叹了口气:“那我就没办法了,佛渡有缘人,医治不死病。她已经死了,我最多也只能将她的魂魄召回来见一见你……”
徐浩岳呆了呆,原本的怨毒凶恶在瞬间退去,只余一片哀伤凄徨,连声音也变的小心翼翼。他放低了声音断续道:“你真的,真的可以召回她的魂魄。”
我点了点头,他急切上前已然踏入荷塘却似丝毫不曾察觉,急急道:“我要见她,现在就见她。”
“当然可以,”我答道:“只是我必须以一件她生前钟爱之物作为媒介。”
徐浩岳慌乱的向身上摸去,应是在找白月生前所用之物,只是他完全忘了自己穿的乃是他人的衣服。不待我提醒他就自己停了动作,失魂落魄的坐在水池中,苦笑道:“我,我该如何面对她呢。”
我想了想道:“你应该先将这身女装脱了,然后焚香沐浴,吃饱穿暖,莫要让她看见你这幅的样子忧心。”
他抬头看我,有些茫然道:“是吗?”
我点头,他深吸了口气看向远天处的懒懒移动的云彩轻声道:“我宁愿她为我忧心,这样会让我感觉她还在身边。”
我正要反驳,他却抬头问道:“慕姑娘想知道我的心病是什么吗。”
我以一个神医的敏锐直觉察觉道这当是我找到他病根的契机连忙点了点头。细细想了想却忍不住提醒道:“你说的简单一些,我赶时间。”
徐浩岳认真点了点头,似是又恢复了原本的儒生形象。我也便信了他会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君子。
在听了徐大公子用骈体文格式语速极快的说了整整一个时辰来描写白月姑娘的美貌时,我终于确定了他的确读过很多书,文采斐然便是去皇城考个状元也不难。但却不得不收回我最后一句话,同时更加忧虑于名剑山庄的未来。
我本想提醒一句却看着他手边的一把碎石放弃了这个念头。
于是我又听了半个时辰关于白月如何古灵精怪善良可爱的描述。最终得到结论,在徐大公子眼中白月姑娘便是天上的神女,海里的珍珠,更是善良慈悲的比过了观世音,完美的不似活人,除了有暴力倾向外毫无缺陷。
徐大公子很赞同这个结论,觉得我终于得以正确认识了苏白月的人物形象,于是开始以评书的叙述方式讲解他与白月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却已经以不同的方式在各类江湖传说中出现了太多。
大略便是,徐大公子作为名剑山庄的后人,本应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英豪或是享誉东疆的铸剑大师。可惜徐夫人却在他幼时为他灌输了太多的诗书礼仪,以至于徐大公子从一名剑客长歪成了一名文学家。
学而优则仕,这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共识。徐大公子自是不例外,即便是整个名剑山庄的弟子轮流在门口监禁也阻止不了徐大公子想去梁国皇城燕京考状元的决心。
于是在名剑山庄又一次倾尽全庄之力去救闯了祸的徐小公子时,作为亲兄弟的徐大公子竟然不讲义气的借着机会逃跑了。
无奈,一直厌恶江湖恩怨的徐大公子完全没有意识到作为武林盟主的直系亲属,在所有魔教的追杀目录上他都排在前三位。就算是逃过了名剑山庄的看守,也避不过魔教的重重袭杀根本到不了皇城。
但连徐老庄主也想不通的是,徐大公子虽是不通武功却有着天怒人怨的好运气,第一波天魔教的高手死于突如其来的泥石流,第二波新月宫的高手因为误伤了武林名宿被反杀,第三波千和谷的高手迷路在天道宫的迷阵中,第四波血夜门的刺客冲撞了巫神宫的星圣女离姜被困在巫神宫秘传的魂坠秘术造就的幻境里做了蛊虫的养料……
最后,徐大公子终于遇上了连运气也帮不到他的敌人,那便是出身于百魅教的苏白月。只因比起那些因为怨恨名剑山庄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无脑魔教来,百魅教的教主明显要睿智的多,选择了派人施美人计以迂回战术搞垮名剑山庄。
以徐大公子的描述来看,当时苏白月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是出身魔教也不过是脾气坏了些连武功也不一定能胜过小公子这等纨绔,对于所谓魅术更是一窍不通。但偏偏,她却诱惑成功了,这只能解释为徐公子读了太多书黄金屋也许见过了,这颜如玉却是头回见,抵抗力自然差些,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而徐大公子这么多年读的经史子集也不是白读的,虽是没有舌战群儒的能力,但忽悠一个小姑娘却不在话下。特别是在苏白月穿着单薄纱衣姿势霸气的跨坐在他腿上却一脸茫然的问了一句接下来该怎么办之后,更是增强了徐大公子的信心。
最终,徐大公子终于用三寸不烂之舌让白月以为只要是在同一个房间无论是不是睡在一起都可以算是双修,并且只要双修过了他便会对苏白月言听计从。只要苏白月一个人安静的在旁边的书桌上趴着睡一晚,白魅教教主搞垮名剑山庄坑死天魔教主兼并新月教一统江湖的理想也就算实现了一大半。
苏白月照做了……
第二天,当苏白月离开后,徐大公子还沉浸于,世上竟有如此清尘脱俗,善良天真的美女子的幻想中不能自拔,不想,一出门便看到了自己黑着脸的徐老庄主和泪流满面的徐夫人。
将徐大公子抓回家后,徐夫人只用了一刻钟便找出了如何让自己儿子收心的完美方法,那便是成亲。
徐大公子反抗无果被老爹押入洞房,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苏白月乘着清风踏水而来将他救出了囹圄,徐大公子有满腔的话想要说,苏白月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明天便是是四大神教联合围攻名剑山庄的日子,我先把你救出去,你不要说话免得被潜伏进来的弟子发现。”
徐大公子感动的泪流满面,连连点头,不惜迷晕了他还未见过的新娘子,跟着苏白月离开。只觉得自己便是不考状元也无妨,此生能遇到苏白月这样一个女子便抵得上世间所有美好。
直到苏白月将他带到百魅教据点,他还一脸欣喜道:“你看我果然是什么都听你的,上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月姑娘冷笑,一枚银针封了他的穴道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本姑娘是傻子吗,上次若不是你身边有高手跟着我早就出手了,那副被你耍的团团转的样子不过是怕你身边那人出手。”
徐大公子目瞪口呆,白月姑娘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又狠狠补了一脚怒道:“你知道姑奶奶我装成那幅样子有多辛苦吗,若是再多一刻我可就要憋死了。”
徐大公子愣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一脸兴奋道:“原来你这么聪明,枉我担心了这么久怕你太傻会被别人欺负。
苏白月也怔了怔随即毫不犹豫的劈晕了他。之后徐大公子便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看着百媚教阴暗的地牢暗暗想着苏百月到底何时才能嫁给他。
所幸名剑山庄在武林中地位不凡,出了名剑山庄大公子被百媚教妖女抓走这种事实在有损武林盟的威望。一众武林门派义愤填膺,甚至有人不惜跋涉万里从北境赶来支援。
百媚教主不过是想投机取巧捞点好处见此情景也被吓得有些慌乱,但好歹是一教之主,就算是已经看清了局势,这魔教高贵冷艳的气势却丢不得。
百媚天宫中,一身红衣绝艳的教主大人伸手拂开香车的轿帘,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抖,下一刻却强撑着媚笑道:“各位均是武林英豪,怎的今日尽然齐齐上门来欺压妾身这么一个弱女子。”
武林名宿这边相对无言,商量了许久也推出一名女侠来。
奈何不等那女侠开口,百媚教主又笑道:“莫不是徐庄主太思念妾身,所以亟不可待的找上门来了。庄主可真是心急,各位一并前来可是想尝尝我百媚教天宫圣女的滋味。”她原本便是绝艳的美人,红衣妖娆穿在她身上却只显得高贵华丽,虽是已经上了年纪,依旧掩不住绝世姿容,一笑间便是倾城倾国。
身边的百媚教弟子也一并笑起来,百媚教的弟子皆修习魅术,相貌也多是出采。各个柳眉凤眼,杏目琼鼻,娇俏可人。袭袭香风迷醉中轻纱掩隐间少女的胴体似是如羊脂白玉般完美,举手投足皆是万般风情整个百媚天宫俱是奢靡香艳之色。
一时间正道的队伍里竟有半数人有些呆泄,那女侠也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徐老庄主更是面色忐忑,不知该如何澄清。
便是此时,百媚教主身后的苏百月却打了个哈欠不耐道:“要打就打,我早就等的早都不耐烦了。”
百媚教主抚头发的动作僵了僵,伸手扶额,呆呆看着白月说不出话来。一边一个保持着复杂扭腰动作的百媚弟子更是险些摔倒。正道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又羞又恼的看向徐庄主只盼着他能快点下令。
徐庄主却是一脸幽怨,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各位,要不我们改天再来,我得先回去向夫人解释解释……”
于是正道众人中也有人扭到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