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仇呢,怎样的仇恨会让你不惜与巫神宫对抗。”
“至亲骨血,灭门惨案,不够吗。”
“够了。”师兄道:“你的确有资格向他复仇。”
我狐疑看他道:“你方才说共同的敌人,那么你又为什么恨他。”
“灭国之恨,流离之苦 。”他说的轻松。
我看着他终是停止了挣扎,他却忽然笑道:“可是,你和我的目的不一样,你想要的是大祭司的性命,而我只是想要复国。我的愿望并不难达成,而你的愿望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时我没有反驳,只因我觉得他还是会错了我真正的意思,我从来不想杀了大祭司,我要的不过是做和大祭司一样的事情,络渊想要借我与天月印的契合救回琉璃,我也想利用他的力量救回十一。
这一点直到师兄离开之时,都从未窥探到丝毫。其实我多么希望他能回来继续劝我,可惜他连自己也劝不了又怎么能劝的了我。
大师兄这一走,回天谷便只剩下我与师父二人。幸而我不靠谱的师父还没有不靠谱到指望我一个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来做饭。在吃了三天食难下咽的药膳后,师父终于忍不住遣我送了一封信去临近的天剑门。
如此我们回天谷终于多了几分人气,天剑宗每天都会派一些弟子来处理杂务。做的饭菜虽不及大师兄却也算可口,唯一令我难以忍受的只有那些个女弟子总是喜欢几个人围在一起帮我洗澡。我那时候虽然年幼却已经不算是幼童了,从未遇上过这种事一时吓得不轻,哭嚎着便跑了出去,这件事便成了我人生中难以抹去的污点。以至于多年后,谢安第一次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姑娘可是回天谷那个喜欢裸奔的小医仙。气的我直接将一筐草药扣在他头上。
对于天剑门的热心,师父说那是因为天剑门和回天谷本是近邻,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多交好一些也是好的。天剑门向来信奉强者为尊,门人弟子行走江湖时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受了伤自然需要找大夫,而这江湖上比起医术我回天谷可是号称医术通天。一来二往交情也就深了,若是哪天他不在了我也有人照顾。
我狐疑看他,有些许感动却还是觉得回天谷与天剑宗亲厚的根本原因乃是因为他看上了天剑宗那个美貌的女门主。
我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对老头子的怨念导致的偏见而是见证了华真价实的证据,这证据恰恰便是我遇上谢安的那天亲眼看到的。
那日的谢安原本便染了风寒,发着高烧,一张清俊的小脸烧的通红。若非他无意碰到了我的死穴,本姑娘也定会本着医者仁心细细照料他。而我那笼草药其实并不重,谢安被迎头砸中也不过是晕了晕,对于我们回天谷来说将他救醒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奈何天剑门主并不这么认为,于是我有幸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女门主。
按说她与我师父当是同龄人,我师父已然是头发花白,天剑门主也应是垂垂老矣。我见到的却是一位虽能看出岁月的刻纹却依旧清冷出尘的白衣丽人。
低垂的长睫,清冷的眼,鼻梁高俏,唇薄如刀。一身白衣如天青云色般明鉴无尘,似乎有丝丝缕缕的迷蒙光彩从白衣上氤氲而出。四散在她身周的雾气之中。如同站在水雾之上。
她急急上前伸手抚上谢安的脉搏,微微一顿后松开手,紧皱的眉头却并未一丝松开的痕迹像是她生来便是皱着眉头的。
我心中略有些忐忑,自觉这位在江湖上可是凶名正胜的女门主定然不会放过我这个砸伤她徒儿的罪魁祸首。一片茫然中无意识的看了看躺在一边的谢安,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其实给他偿命倒也不亏,他有那么喜欢他的师兄妹,有关心他的师父,也许还有家人。而我在这世上却是无牵无挂,有个师兄他还跑了,而对于我师父来说我的存在并无必要。我的存在只会让他忍不住去回想那藏在久远记忆中不愿回想的过往。
唯一遗憾的就是,我这般英年早逝便再无机会去救十一了。
这样一想倒是觉得有些不值。奈何即便我一直觉得自己天资聪颖比起常人心智成熟的早一些,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开脱。思来想去只能用处一个孩子所能用出的杀手锏。于是我转过头朝向门口嚎啕大哭。
果然,我师父在下一刻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手中还抓着药锄。却在看到天剑门主的那一刻愣在门口,随即飞速转身眼见就要落荒而逃。我只能将哭声提的更高,终于堪堪阻止了师父离开的欲望。他微微犹豫以一副舍身取义的表情回身上前一把抱起我再次冲向门口。
在这个过程里天剑门主始终静静站在我身后,我从师父的肩头望去,那个白衣女子一直静默的看着我们,清冷的眸子中无喜无悲,却是一刻也不愿移开。
我这样告诉谢安时他挠了挠头不解道:“没什么啊,我师父,我师父她一向不喜欢说话的。”
我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的头:“你懂什么,你说一个男人这样害怕一个女人是为什么。”
“也许,我师父和医仙前辈有仇。”
我看着他觉得这傻孩子没救了,只是除了这傻孩子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分享这个秘密,便循循善诱道:“你觉得天剑门主那样的人会容忍一个仇人住在自己眼皮底下数十年还不动手。”
谢安想了想果断摇头。终于认可了我的猜测,一脸崇拜道:“楚楚你好聪明。”
我咳了咳有些飘飘然,觉得谢安虽然傻了点其实还是个不错的人。
直到我四年后被堵在后山时终于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后悔的肝肠寸断。
我幼年时一直被养在一座佛寺,后来佛寺出了事,我被大祭司带到了巫神宫成为他最珍视的月圣女,十二岁那年我母亲的义兄十一意外得知我的身份将我救出了巫神宫。我的母姓苏家却担忧 因此得罪巫神宫而派人追杀,我与十一在外逃亡了近一年他终于在垂死之时将我送到了医仙谷。回想在我十二岁之前的日子里不是逃亡便是囚困实在没有什么陶冶情操的机会。
而我师父作为一个好面子好到令人发指的老头,却一直幻想于我能长成一个清冷出尘,蕙质兰心的小仙女,于是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一通教给了我。我却是提不起一丝兴趣。便是回天谷里那些传世的医术我也不喜欢,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密室之中那些关于仙门的记载,企图从中寻找重生之术。
于是师父只好将标准降低了些,换成希望我长成一个精通医道,济世救人的小仙女。在之后六年的观察中这个标准一降再降。
到我离开回天谷的那天早上他还忧心忡忡的告诉我,就算我成不了一个医仙做个普通人也是好的。再不济便是成了一个遗祸江湖的小魔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千万不要成了一个神棍。
我抱着怀中的巫族秘史微笑着点了点头,师父在对面痛心疾首的啃着鸡腿。
我没有辜负他的担心,从小到大一直沉浸于各种秘术,其中不乏诡绝阴毒之术,自然不讨人喜欢,那些天剑门弟子自是避之不及。只有天剑门大师兄叶青因着礼仪还会理一理我。唯一愿意和我玩的只有一个谢安。这让我长久的忧心于他被我砸坏了脑袋,直到他的剑术超越了叶青时才略略安了心。
其实我也明白,谢安之所以和我在一起,除了脑子不好使之外大半是因为他小时候也和我一样不讨人喜欢。听天剑门的女弟子八卦说,谢安乃是天剑门主的亲侄儿,只是他的父母对天剑门主却是薄凉至极。天剑门主在门中地位高崇,所有的弟子都敬重她,自然便不喜欢谢安。等到多年后他长大成人境遇才堪堪好了些。
至于境遇改变的原因一半是因着谢安生着一副和天剑门主相仿的好相貌,骗取了不少女弟子的芳心。另一半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一套天问剑法几乎可与门主比肩,别的弟子纵使不喜欢他也会敬重他。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安又成了这样天骄一样的人物朋友自然多了许多,事实却不然。原因无二,乃是我这个回天谷出身的小魔女拖了他的后腿。
曾经有女弟子为此鼓起勇气来找过我,言称都是我连累了谢安,我是谢安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我但笑不语。后来便听说那个女弟子忽然便得了癔症,疯疯癫癫大半年才恢复正常。
事后谢安来看我,紧皱的眉头和天剑门主一样好看。他忐忑道:“楚楚,对不起。”
我斜眼看他轻笑:“我们之间有什么该说对不起的,谢安,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慕楚何时受过别人欺负。”
谢安抬头看我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静默不语,我走近他轻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用在她身上的药,只会让她产生幻觉罢了。我没有伤害过她,她只是忽然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无法面对的黑暗,一时有些受不了发了疯罢了,过些日子我自会治好她。”
谢安的眉头皱的更深沉声道:“楚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犹豫许久却还是欲言又止。我忙着照料一株娇贵的药草根本没空搭理他,他便静静站在我身后整整站了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