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身后忽然传来萧炎的声音他牵着马道:“恍乐想起你不会骑马。”
我轻笑道:“萧炎你这瞎话编的实在太过离谱,以徐恍乐的脑子能想起来我不会骑马的几率比谢婉选择回帝都的几率要小多了,何况,本姑娘不过是说笑而已,我其实是会骑马的。”
萧炎轻笑:“你想留住她并不难。”
我嗤笑:“她自己选的路我又有什么办法,她若真的这样无知无觉的走了未必不会比留下更痛苦,萧炎其实你知道的比我更早对吗。”
谢婉讲了她的一生,小少年只当做一个故事,我与萧炎更是只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秘术才能让谢婉感到整个世界一起改变了。先前讲到谢嫣然出现时我与萧炎都笃定了苏秦要用移嫁之术,现在才明白,苏秦想要用的是移魂之术。他想让谢嫣然住进谢婉的身体,所以需要谢婉修习武功秘术,所以谢嫣然声音出现的地方谢婉都在,所以谢婉会感觉过往的一切并非真实,却明晰的记着所有细节。谢嫣然那时候不触碰谢婉是因为她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残魂,之后苏秦说谢嫣然已死时,谢嫣然便已经进了谢婉的身体。
这些事情,大概除了谢婉一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甚至包括白琅。
唯有谢婉自欺欺人,骗过了自己。
祈雨之术对于苏秦这等强者来说太过简单,他并不需要来玉镜城。他来是因为他要动手了。
萧炎看了看我沉声道:“你想要帮她。”
我摇头浅笑:“我没有理由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出生入死,何况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帮她。”
“那么如果以五灵神器火炎珠作为交换呢。”女子的声音在响起。
竟是去而又返的谢婉,我细细看了看她犹疑道:“谢嫣然?”
她微微一笑,笑容如沐春风,带着江南烟雨的温婉优雅,那不是谢婉会有的笑容。
我浅笑,回身袖中短匕出鞘攻向萧炎,萧炎却好似早已察觉一般只是微微后退便避过我的匕首旋身凌虚立于风中摇头道:“我尚需去救小乐,那火炎珠我无意争夺。”
我收了短匕,抬头看他轻笑道:“这样最好不过。”藏在袖中的右手却已捏好了指决。
萧炎冷笑:“你不必防备,那东西天下人视为至宝,但却是我最厌恶之物。”语罢便已转身离去
我没有说话,谢嫣然却忽然道:“这几日见姑娘与那位公子之间相处,还以为你们是极其亲密之人,姑娘如今这般举动实在令人寒心。”
我轻笑:“我与萧炎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何况便是我与他真的是亲密之人我也不愿与他分享至宝。”她微微一怔,我打量着她道:“你现在这幅样子,谢婉还在吗。”
谢嫣然点头:“阿婉自然在,我只是暂时控制了她的身体。”
我理了理衣摆爬上白马道:“ 我也未曾想到,明明我与萧炎还在,苏秦竟会这般急着动手。我们本是来帮谢婉的,现在看来,倒像是特特赶来看热闹的。只是,苏秦既然如此心急,有何必等到今日。”
谢嫣然微微侧首叹息道:“师父,师父他如今这般已是入了魔障,你们的存在他根本未曾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火炎珠。“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幼时在战乱中和兄长走散被冀北巫神宫的弟子捡了回去,因着血脉特殊便成了星圣女的候选,后来我遇到了师父他想带我走却不知道所有圣女候选之人都已经将灵魂献给了巫神,我身上有大祭司的咒印,等到了北境魂魄便已离体。师父将我强留于这世间,可巫神宫的咒印太过强悍,失去了身体庇护的灵魂更加虚弱眼见便要消散,恰是那时,阿婉出现了。师父便将阿婉当做我的宿主,这些阿婉原是知道的。”
“那之后呢。”
“之后,等到谢婉的身体足以容纳我的灵魂时,师父便动手了。我原本已经将阿婉放走了可她却又折了回来,她说只要能待在师父身边,便什么都好。但师父终究没有成功,因为白琅用火炎珠之力留住了谢婉的灵魄。火炎珠乃是五灵神器之一,便是师父也冲不破火炎珠之力构成的屏障。只是……”
“只是如今白琅要死了。”我望向天际,原是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可今夜天幕之上却无一颗星子,只有熹微的红光从天边透过来丝丝缕缕缠绕而上,如同纠结的血脉。我叹了口气道:“火炎珠之力岂是寻常人可以掌控的,白琅以自身作为媒介将灵气渡与谢婉,自己却会因火炎珠的破坏日渐虚弱,我说他会英年早逝可是实话实说并非诅咒。如今白琅的身体撑不住了,苏秦便来了。这些我已明了,只有一件事想不通,若是你控制着谢婉的身躯从北境回来与白琅拜堂成亲,谢婉觉得这一切恍如梦里也属正常,但这也就是说你经历的一切她也是知道的,她又为何会忘了你已经在她的身体里。”
谢嫣然皱眉摇头道:“阿婉不可能知道在我掌控身体时发生的一切,那些事情是她自己经历过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发觉异常,也许是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了她的神智。”她莫名的叹了口气,似是愧疚,又像是感伤,深吸了口气后抬头道:“慕姑娘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还是尽快过去吧,稍后我会将自己的魂魄驱散,那时师父怕是不会再注意姑娘,姑娘只需救了白琅便能拿到火炎珠。”
我应了声,抬头看她:“可是我为何要这样做,我如果帮苏秦禁锢住你的灵魄,让他得以将你复生,以此来换火炎珠不是更好。”
谢嫣然一怔,皱眉道:“慕姑娘你……”
我好整以暇的飞身下了马落在坐在街边一颗胡杨树上道:“而且如今我根本无需去后院,他们已经到了。”
谢嫣然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远处的一颗梨树忽然燃烧了起来冲天火焰映亮了天幕,树梢的苏秦却定定立于烈焰之中,似是这火焰完全伤不到他一分,目光无喜无悲只有在看到谢嫣然的那一刻才露出一丝动容飞身落下。想要上前,却被一道火光挡住。
我眨了眨眼看向火光中的白琅笑道:“白将军,看来你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白琅回头看过来,原本粲若晨曦的面孔已有一边在被烧成焦黑,映着周身火光恍如地狱归来的恶鬼。他也无意搭理我,将目光移向谢嫣然,急急道:“谢姑娘,烦请你闭上眼睛。阿婉总说我唯一的有点就是生了一张美人面,如今这幅样子实在不该让姑娘家看到。”
谢嫣然摇头落下泪来,看向苏秦道:“师父,你快停下来,你放过他们吧,你如今这般行径和大祭司又有何区别。”
苏秦不为所动,伸手露出指尖晶莹的冰刃沉声道:“嫣然,这些肮脏的事情你不用看,只要你能活着苏秦即便是坠身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他冷眼看向白琅:“你坚持不了太久,即便你能拖住我一刻,等你死后又有谁能阻止我,以命相换,可惜你的命还不够。”
白琅笑的没心没肺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容你伤害阿婉,只要你重伤一时之间便无力驱散阿婉的魂魄,那么我搭上这条命也算是值了。”
语罢手中冰刃已然攻向白琅,那些灵气凝成的冰刃自是敌不过火炎珠的威力,只是冰刃每攻击一次白琅身上的火光并会暗淡一分再攻去的冰刃已几乎可以触到他的身体。
谢嫣然急急道:“慕姑娘!”
我不耐的起身,笑道:“两位莫非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姑娘,你们这样的差别待遇我实在不……”
话未说完,却见苏秦手中的冰刃已化身千万,只好上前去挡,在最后一刻堪堪握住那柄攻向白琅心脏的冰刃。
冰刃在我手中融化,再次出现在苏秦指尖,他低头看向指尖的冰刃冷声道:“苏姑娘,你一定要与我作对吗。”
我点了点头:“杀人夺宝天经地义。”
他冷笑冰刃在指尖一转便要攻向我们,身体却猛然一僵,指尖冰刃在瞬间碎裂成寒光万点,他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我站直身体,收了手中短匕,无奈道:“晚辈虽是回天谷的弟子却一直学不会炼丹之术,这阴差阳错的倒是会练出些丹毒出来。”
苏秦已经冷静下来,负手而立道:“你以为你能禁锢我多久。”
我看向谢嫣然,微微一笑道:“我并不需要禁锢你很久。”
谢嫣然微微回礼,抬眸看向苏秦轻声道:“师父,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苏秦终于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想要冲向谢嫣然,但已经来不及,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从谢嫣然身周逸散,那是她的灵魄,我的丹毒封住了苏秦的修为,谢嫣然终于有机会离开谢婉的身体。
我身边的白琅忽然瘫倒在地,我本想伸手去扶他却险些被火炎珠灼伤,只能收回手来。微微顿了顿我轻声道:“慕楚学艺不精,白将军,看来你要英年早逝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姑娘还在生气,因而不愿为在下诊治。”目光却一直看着对面的谢婉。
我说:“我的确还在生气,不过看你快要死了就稍稍克制了些,稍后可能还是会忍不住鞭尸的。”
他说:“是吗,这样会更红颜薄命的。”
我想了想道:“也许吧。”他却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最后一刻,他轻声道:“其实我也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喜欢阿婉,这大概便是所谓情不知所起……”似还是开玩笑的口气,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顿了顿他说:“不要让她看到我。”
我点头,在他周身火光熄灭后毫不留情的将短匕插入了他的胸口,却见对面的谢嫣然的眼神慢慢变了,是谢婉,她终于回来了。
她睁开眼,看向苏秦惊恐道:“师父。”随即看向我的方向,我呆了呆,自觉有些对不起白琅,他叮咛我不要让谢婉看到他的惨状,我却让她看到了更残忍的一幕。
苏秦在谢嫣然灵魄散尽之时便疯狂的嘶吼着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细密的光点,那些流光却轻易的穿过了他的指尖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风中。
最后他看向我,手中灵气集聚用尽全力攻向我,我手中还握着刚刚拿到的火炎珠一时有些无措,却被人一把拉了起来,萧炎皱眉看我冷声道:“慕楚,你在做什么,寻死吗。”
我终于回过神来推开他径直迎向苏秦的攻势,他大惊却已来不及反应。苏秦的手却停在了我的脖颈前。
我看着掌心那只白蝶松了口气退了一步道:“苏先生不会想杀了我的,先生虽然不是巫人,却也应知道这蛊虫与主人可是会同生共死。”
苏秦怔怔盯着我掌心的白蝶身子有些颤抖,颤声道:“这是,将离。”
我点头,手中白蝶飞起在我指尖绕了一圈后落在苏秦的肩头,我笑了笑道:“将离只有吞噬了灵魄才能苏醒,而它吞噬的灵魄便是谢嫣然,这一点苏先生应该可以感觉到吧。”苏秦却不再理我,只是痴痴看着肩上的白蝶。
萧炎拉了拉我道:“慕楚,该走了。”
我却不想动,任由谢婉扑上来颤抖抓住我道:“是你,是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冷冷看她嗤笑道:“我与他相识不久并无仇怨为何要杀他,害死他的是你啊,谢将军。怎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其实是幸福的,能够夫唱妇随的欺负徐恍乐也会相互担心,只是你不愿接受罢了。可你还是选择了放弃,现在又何必伤心,毕竟你方才第一时间担心的人可是苏秦。”
她费力摇头神经质的喊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甩开她冷笑道:“你若想报仇随时都可以找我。”
萧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玉镜城,轻声道:“爱恨纠葛,皆如蜃楼幻影般不可捉摸,不过是世人徒然自扰罢了。萧炎你这样特特跑回来接我不会是对本姑娘一见钟情吧。”
萧炎没好气的冷笑道:“对于你这种见利忘义的女子我实在没有兴趣,能回来找你已是仁至义尽。还不上马。”
我看了看他笑道:“不用了,我的御风术修的还不错。”
我与萧炎在三个时辰后终于追上了小少年,那时名剑山庄一行人正在陈国的俘虏营中拼命证明自己的国籍与忠诚。我与萧炎本想硬闯,只是才走到一半,梁军大营便乱了起来,言道是楚军刚刚攻了过来。
我们只能对视一眼,在为与对方心意相通而恼怒不堪后加快了速度,救了小少年便急急向名剑山庄方向奔走。小少年很不理解茫然道:“我们是陈国人,陈国的军队不会难为我们,而楚军的谢将军是我们的朋友也不会伤害我们啊。”
我默了默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本姑娘我刚刚协助谢将军她姑姑自杀逼疯了她师父,然后还当着她的面挖了她丈夫的心,最后竟是更是作死的为了保持高人形象放了狠话。
可惜最后我们还是被谢婉追上了,这只能怪小少年乃是个十足的败家子,逃亡之时还不忘带着他一路搜刮的各地各种土特产。严重拉低了我们的行进速度。
看着全身浴血的谢婉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看了看萧炎,暗暗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萧炎这厮竟也起了逃跑的心思。于是我们纷纷捏了指决拉起小少年想要御风而去,结果便是小少年的衣服被扯成两半吓得大哭小叫。
而这时谢婉已经到了面前,我只能梗着嗓子镇静道:“我可以解释。”
她没有说话,满是鲜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是古井无波的沉静,她说:“我有很多事我到如今都弄不清楚,慕姑娘知道的应该比我多些,我想知道你所知的一切。”
我松了口气道:“好。”
之后我用了整整三个时辰讲明一切企图推脱罪责,最后却发现前面的都可以解释,挖开白琅胸膛拿走火炎珠这件事实在是无从解释,不禁有些忐忑。所幸谢婉一直很冷静。等我说完后便带着大军离去,不发一言。
小少年却哭的泪流满面感叹道:“真是太可怜了。”
我轻笑:“你在可怜谁,谁不可怜,谁又不残忍,白琅视谢婉如命,谢婉却永远都只想着苏秦,不惜为了苏秦的愿望去死。而苏秦难道就可恨,他也不过是为了救谢嫣然,谢嫣然可以为了救谢婉白琅自散魂魄但这一切却全都是因她而起。想来最可怜的明明是我,白白被卷入乱局受苦受累受惊吓。”
小少年道:“其实你不该告诉她这一切的,你现在告诉她一切又有什么用。这样,这样她会活不下去的。”
我应了声笑道:“谁说没有用,至少本姑娘不用再为这桩事情忧心。一切已然落幕,谢嫣然只剩下一缕无知无识的灵魄,苏秦差不多算是疯了。而爱她如命甚至到临死之时还顾忌着她会害怕自己的惨状而害怕的白琅也已经被火炎珠之力反噬而死,她还能做什么呢。”想了想却觉得不够贴切便继续道:“也许,她还可以找我报仇。”
萧炎抬头看向我摇头道:“慕姑娘你无需将一切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有些诧异,打断的他的话道:“你说什么,从来没有什么过错。若是我将谢婉送回了上京,或者早早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她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只是如此这般我又如何能同时得到火炎珠和掌控北境最强大的秘术师苏秦的方法呢。这不是过错,是算计。”
小少年的哭声顿了顿有些茫然的看向萧炎,萧炎一怔摇了摇头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微微皱眉道:“我尚有一点还看不明白,既然苏秦并未对谢婉用过消除记忆的秘术也不曾出现在将军府告诫谢婉,而谢婉从北境回来经历的一切谢嫣然也并未参与,谢婉又为何会求助于我们,直到如今她一直想让我们帮她弄明白的事,你我依旧未能解释。”
我望向谢婉离开的地方轻声道:“那的确是癔症,我修习医道时便曾看到过医书上有记载,人在受到重大刺激时便会去修改自己的记忆以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她太爱苏秦所以不愿相信苏秦会真的会对自己下手,她也不爱白琅所以连白琅说爱她也会下意识的质疑,如此又怎么会愿意接受与白琅在一起的幸福呢 ,这也许便是白琅无法告知她真相的原因。只是,谢婉始终觉得白琅对她并非真心所以不会为她做这样的事情,那么也算是不知者无罪了。”
小少年挠了挠头:“既然如此,她应是不愿回想起在北境苏秦施展移魂之术的那些事情,那为何又会生出困惑幻想自己见到了苏秦呢。”
是啊,她为何会在选择忘记后又想要找回被自己尘封的记忆呢,到底是不愿忘记与苏秦在一起的点滴记忆还是想要想起白琅是在以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安然呢。
我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
我们用了十天终于从玉镜城赶到了名剑山庄,这样的速度完全得益于我与萧炎拼命阻止小少年买东西才节省了时间。
到了名剑山庄那一天,恰好听到有消息说谢婉死了,她在那一战后便请命回了上京住进了谢府,有一天侍女送早饭时发现她死了,无病无灾,无由而故。
萧炎说的郑重,可惜我和小少年都只忙着吃徐夫人做的红烧牛肉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萧炎站在桌前等了片刻实在承受不住徐夫人热切的目光只好坐下和我们一起吃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