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寒风忽然停了,这场景与第一次遇到苏秦时太过相似,谢婉下意识的抬头看到的却不是苏秦。
面前白衣女子含笑看着她,一身白衣似雪融在茫茫风雪中几乎看不真切,披散的长风扬在风中将面容半掩。
而让谢婉震惊的是,那女子生着一张与她极像的面孔,只是谢婉眉眼间尚带着三分稚气,白衣女子却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婉,看起来要比她年长几岁。
片刻的怔愣后谢婉终于回过神来皱眉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和我……”
那女子依旧笑的温柔,伸手似乎想要触碰她,但不等谢婉躲开她却又主动将手收了回去。随即嫣然一笑轻声道:“该怎么说呢,我算是你的师姐也是你的姑姑,我叫谢嫣然。”
谢婉一怔,正要说话,却见一道身影急急奔来将狐裘披在谢嫣然身上急切道:“阿嫣,你怎么出来了。”
那是苏秦,是谢婉从来没有见过的苏秦,没有了平日的严厉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急切与慌乱。谢嫣然似乎还想说什么,苏秦已经抱起她急急离开。
而谢嫣然离开的最后一刻,谢婉却清晰的看到了谢嫣然的唇语,她说:“快逃。”谢婉在寒风中站了许久。
她分不清那到底是对无望痴念的纪念,还是一直不愿承认的猜测终被证实的悲哀。只觉得全身如同被冰封于寒雪之中,冷到连心跳也停歇。
此后,谢婉再也没有见到过谢嫣然,苏秦只道谢嫣然前些年受了重伤,身体太过虚弱要好好休养,没有时间见谢婉。见他似是有些生气,谢婉便也不再多问。
故事听到这里一切已然明了,谢婉不通秘术可能还会困惑我与萧炎却不会不懂。苏秦那副样子必然是十分在乎谢嫣然的,而谢嫣然应是受了比苏秦的秘术之力更强的秘术,苏秦没有能力救她,因而只能施展移嫁之术将伤害嫁接到他人身上为谢嫣然续命。谢嫣然与谢婉乃是血亲施展移嫁之术再合适不过,为了谢嫣然能少受一些苦,需要准备些日子也是正常。
我二人心知肚明却因为不知道谢婉到底看明白了多少不敢贸然开口,一边的小少年突然站起来道:“我听明白了,白琅喜欢谢姑娘,谢姑娘又喜欢她的师父苏秦,而苏秦不喜欢谢姑娘喜欢谢姑娘的姑姑谢嫣然,真是个复杂的四角恋故事。”
我翻了翻白眼不想理他,却听一边一直保持着高深莫测表情的萧炎沉声道:“苏秦号称北境最强大的秘术师,能让他无能无力的秘术大概是出自巫神宫。”
我默了默,实在想不通这两个抓不住重点的人到底能帮我什么。叹了口气看向谢婉想问一问后续,微微犹豫还是先好奇道:“我只是想不通谢姑娘与白公子乃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之后又是有着同生共死的情分,听姑娘说你对白公子也有好感,但为何姑娘会喜欢上冷漠无情对姑娘只是利用的苏先生呢。”
谢婉笑了,有些无奈道:“各位真的听懂了我说的一切,难道你们最想知道的不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默了默实在不好意思再八卦下去,于是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婉忽然收了笑意摇头道:“没有后来了。”
“没有了?”我诧异道。
谢婉掀开帘子定定看向窗外,目光仓皇,似乎这个世界对她来说陌生而迷惑,脆弱的样子全然不似我先前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现在所有人都告诉我我从北境回来后已经成了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便匆匆嫁给了白琅。一年后秦楚之乱时我与白琅一其出征天河关,此后一直居于此地。这些事情我也是记得的,我甚至记得在我大婚时大哥第一次成功灌醉了二哥,还记得我姑姑送来了一支紫凤鎏金钗父亲见到后潸然落泪。可是一定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我在心中道,苏秦花了大力气栽培谢婉为的为的便是帮谢嫣然续命,怎么会将谢婉毫发无伤的放回来呢。
“不知谢嫣然现在如何了。”我犹豫道。
谢婉微微皱眉,声音极轻:“她死了。”顿了顿继续道:“师父说,我回上京后姑姑她旧伤复发不治而亡。”
我眨了眨眼看向萧炎,萧炎合了折扇轻笑道:“谢姑娘想要知道是在姑娘来到玉河关和从北境离开之间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以姑娘的心智不会傻到将这一猜测随便告诉他人,那么为何其他人会说姑娘是得了癔症呢。”
我为他终于不再纠结于伤谢嫣然的到底是不是冀北巫神宫感到欣慰。
谢婉闻言微微一怔,道:“我在府中见过我师父,他竟是想要杀了我。可是这些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他,便是我和阿琅一起时他也看不见。甚至这几日我还见到了我姑姑。”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一顿缓缓停下,谢婉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我坐在马车中只听到她沉声道:“你们先在将军府住下,总有机会见到我师父的。”小少年一阵欢呼,惊喜道:“还能去仙女家里,真是太好了。”
我看了看小少年磨牙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如果谢婉见到的苏秦真的是她臆想出的,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困一辈子。若不是看你实在太傻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故意害死你大哥抢庄主之位了。
“怎么会。”小少年生气的站起来:“当庄主那么累,自然是大哥当庄主然后养着我最好了。”
看来名剑山庄真的前途堪忧…
玉河关乃是梁楚交界之处,连年战事不断。先前乃是谢婉的大哥谢霖驻守此地,其后西荒流民叛乱便将谢霖派去了西荒。如今这将军府里住着的便是白琅与谢婉夫妇。
谢婉下了马车便不见踪影,也无人搭理我与萧炎,倒是小少年被毕恭毕敬的请了进去。按引路的将士的说法,自是因为小少年乃是名剑山庄之后,名剑山庄与白家有旧,小公子当去见见白将军。小少年的侍从自是没有资格去正厅,已经有人安排他们住下。而我和萧炎乃是谢将军的贵客可以在将军府中随意行走。这般的刻意的安排,完全是忌讳于我与萧炎秘术师的身份,我们若是想走极少有人能拦得住小少年和名剑山庄的那些弟子就不一样了。
只是,说实话,对小少年和名剑山庄的那些弟子我根本毫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完全与我无干谢婉想要靠制住他们来留住我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在将军府中的园子里略略转了一圈,只觉得其中布置实在太过凌乱,园林布置连天剑门这等武林门派都比不上便也没了观赏的兴趣。
一回头却见萧炎尚在花丛之中,我对萧炎无意窥知了我的内心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闲着无聊便想逗逗他,于是我回身笑道:“萧兄好兴致,莫不是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过我可没有时间作陪。”
萧炎轻笑:“你我想走易如反掌但名剑山庄的人却已经被扣下了。”
见他会在意名剑山庄的人我立刻开心了起来,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我的目的只是为了去名剑山庄出诊,一个大夫着实没有义务保障病人家属的安危,最多我也只会把小少爷带走,其余的人便是死了也无妨。”
“慕姑娘真是残忍。”萧炎微微皱眉:“你这样走了,岂不是陷我于危险之中。”
我眯眼笑了:“那也与我无关。”
萧炎皱眉,随即便笑着摇头:“慕姑娘真是孩童心性,如果让我为难会让你心里舒服些,姑娘大可现在便走,只是。”他抬眸看我:“慕姑娘在这里找了这么久,明明是在尽心尽力的帮谢婉,大概是不会愿意现在就走的。”
我顿时气结,自己也想不通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报复萧炎。但想着若是承认便又在他面前落了把柄,只能强撑着气势眯眼看他:“哦,那你又在找什么。”
“我找的和姑娘找的一样。”他轻声道:“谢婉只在将军府中看到过苏秦与谢嫣然,而谢婉本人也会些许秘术,虽然所知甚少但至少她能一眼看出我是秘术师,如此若是身边有秘术师她一定会知道。不是将军府中的人有问题的话,那便是将军府本身有问题,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秘术可不止一个,只是。”
“这里并无阵法的痕迹。”我接着道:“或者只是你我无法察觉。”
他一笑:“不错。”
我摊开手无所谓道:“所以,说不定是谢婉和苏秦日久生情苏秦舍不得下手将她放了回来,谢婉自觉对不起谢嫣然所以才生了臆想。”
萧炎嗤笑:“慕姑娘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这种狗血的三角恋关系和苏秦这位千年以来最严厉的执法者的性情是在不符。”
“不是的。”
女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声音极轻,仿佛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猛然转身,身边却空无一物。她的到来和离去我全都无法察觉。
我看向萧炎,他也正好抬头看我微微皱了皱眉,显然那声音他也听到了。
我笑了笑道:“是谢嫣然,看来我猜错了,不过这件事似乎更有趣了,我忽然不想走了。”
萧炎一怔,看向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连三日,谢婉都是毫无音讯,似是全然忘了我们,我因为要躲着萧炎也不曾出门。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实在难熬。第三天我终于见到了小少年。
小少年死死揪着萧炎的衣袖,声泪俱下道:“萧大哥你快点带我回去吧,这地方太可怕了,那个姓白的一直拉着我练剑。”
我磕着瓜子趴在窗前看萧炎一脸无奈的样子看的开心,直到萧炎说:“慕姑娘你看够了吗。”
我不耐的扔下瓜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简直与三天前一般无二。连忙开了门正色道:“不知萧兄这几日可曾见过苏秦。”
萧炎将小少年满是泪水的脸推得远了些,轻笑道:“谢姑娘口中如鬼魂一般的苏秦我不曾见过,倒是真的苏秦要来了。”
我怔了怔,萧炎继续道:“谢姑娘请我们一起去前门迎接。”
话音刚落小少年的哭嚎声便又大了些扑过来似是想要拉我却被萧炎拎住了衣领。小少年转头看了看萧炎,愈发委屈了,手舞足蹈的喊道:“我不要去见那个姓白的,我爹每次都只让我练一遍,他居然,居然让我练三遍。都怪我家老祖宗想不开,一套剑法居然创了300多招就不能分个上下部吗。”
我走到小少年面前似笑非笑道:“徐恍乐你难道没有听萧兄说过这将军府有一个看不到的女人。”
小少年一愣,抬头看向萧炎,萧炎点头,小少年微微犹豫爬起来捏着萧炎的衣角道:“要不,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我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
苏秦乃是谢婉的师父又是北境最强大的秘术师,他亲自前来,整个将军府的人都需要出门相迎,就连玉镜城中的百姓也闻讯而来齐齐聚在门口,我与萧炎到的迟了些便被人群堵在了最外层,踮着脚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只看到一辆坠着层层白色幔帐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人群熙攘,吵闹的厉害,我实在没有兴趣向前,索性坐在了一边的花坛上,小少年从善入流的跟了过来
萧炎更是为了不被旁人碰到退得更远,只是谢婉显然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路过的那一刻回身道:“徐恍乐,你的剑法这么快就练完了,小少年一惊迅速躲到我身后。
谢婉向这边走来,人群被兵士分开。我终于得以见到北境最强大的秘术师苏秦。
苏秦的相貌并不算出众,一身黑衣更显的阴冷,与一边生着一双潋滟桃花眼的白衣将军实在不能比。只可惜,谢婉却没有我这般的爱美之心。
我看向苏秦时苏秦自然也看到了我。我微微纠结最终还是上前行礼道:“在下回天谷第十三代弟子慕楚,拜见苏先生。”
苏秦略略点头算是回礼,目光却是看向萧炎。我扭头去看萧炎,却见他竟是一动不动。仙门撤离之后,这一方天地中存留的术法便成了不传之秘,除了如巫神宫大祭司赤月这等天纵奇才之人能算是半个修真者之外,其余众人本就与普通人无异,自然也要遵守普通人的规矩。秘术师之间虽是极少交流但见到强者需要行礼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萧炎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深山老林爬出来的竟是连这也不知道。
所幸,苏秦并未追究目光也只停了一瞬便再次移开。倒是白琅饶有兴趣的看过来上下打量了我片刻,笑道:“前几日便听说慕姑娘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凡。美的……”他想了想认真道:“都快红颜薄命了。”
我怔了怔,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回过神后只能磨着牙道:“白将军这夸人的方式真是特殊啊。慕楚没有学过占卜之术,到底会不会薄命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将军你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白琅微微一笑转身跟上谢婉笑道:“你从哪里拐来这样牙尖嘴利的美人。”
谢婉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他。
进来将军府,我与萧炎终于因着谢将军贵客的身份不用再被人群挤到外围,得以在大厅中同时见到苏秦谢婉白琅三人。
我本想着谢婉与苏秦多年不见,见面之后师徒之间定会先问候几句,白琅作为谢婉的夫君也应客套几句。但这三人自从进了将军府便全都静默不语。我等了整整一刻也不见他们有所行动便起身道:“既然各位不愿说话,不如我先说。”
苏秦抬眸看向我,我微微行礼,迎着他的目光道:“听说苏先生和谢将军已有三年未见,但谢将军却称她曾在将军府中见过先生,而且先生还说要杀了她,不知苏先生是否真的来过将军府呢。”
苏秦尚未回答,谢婉却惊的站了起来。我看向她微笑道:“谢将军定是想快些明晓你的困惑,恰好我也想快些离开。苏先生就在眼前,直接问他便是最快的方法。”
谢婉皱眉看了看苏秦,没有说话。苏秦摇头道:“不曾。”
我点了点头笑道:“那不知苏先生可是对谢将军用了幻术。”
苏秦沉声道:“苏某从不屑行此小道。”
我叹了口气:“那多半是谢将军得了癔症,只是谢将军还曾说过她见过她的姑母谢嫣然,前几日我与萧兄却是也见过一次,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苏先生秘术高强自然比我们懂的多些,不知这件事苏先生怎么看。”
苏秦的目光冷下了起身道:“苏某还未沦落到要被一个小辈质问的地步。”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萧炎起身道:“那么不知苏先生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苏秦没有说话,白琅却站起来道:“玉河关大旱,附近的神婆道士都没有办法,便只能请苏先生来此祈雨了。”
话里的意思完全是将苏秦比作了那些神棍,谢婉狠狠瞪了他一眼,苏秦却未发怒,只是静静站在堂前。
我看了看苏秦,自觉没必要为了谢婉和北境最强大的秘术师对抗便也不再说话。回头回了自己的座位却在落座的那一刻听到一声叹息,有女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你又是何苦呢。”
苏秦瞳孔紧缩在猛然转头看向谢婉,谢婉下意识的向白琅身侧躲了躲。
苏秦却已然平静下来,一声冷哼出了前厅。
萧炎一直玩弄在指尖的茶杯忽然掉了下去,他有些恼怒的俯身去捡,似是完全不想参与其中。
我回身看向谢婉笑道:“谢将军放心,你并无癔症。”但真相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加残忍。
出了大厅后我揪了揪萧炎的衣袖道:“萧兄啊,你去跟着谢将军吧,以免事情出了变故。”
萧炎回身看我:“慕姑娘为何不自己去,慕姑娘是女子要比我方便的多?”
我想了想道:“是这样的,虽然我是女子显得更合适些,但萧兄长的这么好看,谢将军应该不会嫌弃的。苏秦那么强大,我去的话未免太过危险了。”
“莫非在下去便不会有危险。”萧炎道。
我看了看他淡定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我这条命还有用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萧炎再次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真巧,在下这一生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对这条命也格外珍惜。慕姑娘又孩子气了。”
我转身就走,再也不愿多说。
以至于直到夜里我与萧炎一起被谢婉一枪扫下墙头时,我依旧不明白萧炎为何会来。
只是彼时我正忙着和谢婉解释我对她的私生活毫无兴趣,完全是迫于萧炎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才陪他一并前来便也来不及去问萧炎的来意。
谢婉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萧炎似是信了,萧炎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摆道:“在下只是想问谢将军一个问题,不知谢将军可愿解答。”
谢婉没有说话,许是觉得萧炎编瞎话的水平实在太差。萧炎却不在意,接着道:“我们初到的那一天,曾在花园中听到过那个声音,我想知道我与慕姑娘在花园时,谢将军在哪。”
谢婉目光一凝寒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
萧炎依旧忙着整理衣袍,抽空抬头道:“我并不知道。”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萧炎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闭口不言。
房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侍女跑到谢婉面前耳语道:“将军邀夫人去看花灯。”
她耳语的认真,我与萧炎却有些无奈,作为秘术师耳力比常人强一些实属正常。谢婉应是知道这一点,不再复述看向我们道:“两位可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