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似乎也颇伶俐，虽见唐桃笙嘟着嘴似乎有些忿然不高兴，但看到主子在跟说话的齐映月，闻言却并无不乐意、反而笑意满满之态，便机灵的转溜眼珠子，捏着嗓子故意扬高了声调，复述了一遍自家少年主子的“称赞”：

“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夭桃初发蕊——”引得旁的人侧目，有人反应快的，低头奚笑；有人觉得不甚文采的，朗声相传；另有一些世家子弟，估计远远望着不是很方便，闻声觉得有趣，提脚过来攀谈结识之势。

桃笙亦被这阴阳怪调逗笑了，尤其见到傅如冰似乎闻声动而望来，以为人群为她而骚动、是故又是羞涩点头还礼的虚伪模样，桃笙心内舒爽极了。

这小厮也正喜滋滋着，冷不防头上被少年郎的佩扇一击“哎哟”，赶紧低头乖觉状，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桃笙。桃笙察觉，内心又是不快起来，只不满这小厮好是无礼，又深思：这少年郎必是哪位大户人家好与交道的和气公子，才会惯得手下活泼性格。

少年有些措手不及的狼狈道：

“实在失礼！我家连生被我惯坏了，让姑娘们看笑话，我代他陪个不是。临时想起有些要事在身，恕在下失陪片刻，再来寻姑娘。告辞！”

齐映月微笑点点头还礼：“请便。”便见这位少年郎似要躲人般，匆匆逃去了。

“真是个怪人。”唐桃笙捂嘴笑。齐映月微笑并不说话，唐桃笙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顺着她的眼光，二人转头继续静观亭中景。

只见那边，傅如冰已然一支歌舞毕，款款欠身而起，若隐若现的腰身，引得一些别有用心的年轻子弟，纷纷涎着脸上前称赞傅如冰，舞美歌更美。

唐桃笙不屑：“哼，这帮公子哥儿！这傅家小姐歌声哪里好了？想当年我娘亲和养母，随随便便哼的小调儿，都比她唱得动听。”

齐映月闻言笑了：“那你唱的，应该比她好咯。”

“论嗓音歌喉，桃笙不谦虚的说，她肯定没我好。“说着，桃笙却是认真的摇头，“但如果就这支曲儿吧，饶是桃笙搜遍印象，也是没听过——这曲儿野味出尘并奇，像是先王前朝的官坊的韵乐清律，倒是难得的妙曲，且听她唱的词儿，和脚下的音律，该是原曲一支。桃笙没自信，这首歌能唱得更好。”说着说着，桃笙面露赧色。

齐映月一听，挑了挑眉：“如此啊……能寻来先王前朝的官乐原曲，看来这傅如冰，也是很有心思的呵。”

不再多言，主仆二人随着人群，往亭中更近走去。迎来了下场的傅大美人扫过来的眼光，齐映月坦然如陌生人般，略带羞涩的也微笑示好了一下，便不再看她，还是傅如冰微微一怔了下，便微笑的扭过了头，和簇拥她的年轻男女攀谈了起来。

杜嫣然恨恨的盯着傅如冰，咬牙切齿的突然高声道：

“只有坊间艺妓，才卖歌喉的呢！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

一时间，鸦雀无声。

杜翩然心里暗笑。她知道姐姐杜嫣然为什么突然发难。她和杜嫣然准备的才艺，她是抚琴，不巧，杜嫣然也是献舞——杜嫣然长得妩媚乖俏，奈何这傅如冰以冰美人之态，硬生生抢在了她前头，先惊艳吸引了眼球。

人嘛，都是贱性的。杜翩然很明白。你越是吊着他胃口，他越是对你青睐有加，魂不守舍，难以忘怀。

这不，对面隐者的那位贵公子，可不就是目不转睛都黏在了傅如冰的身上了？

不过，没看出来啊，她这姐姐，脑子够蠢、胆子也够大啊！杜翩然冷笑道。这种场合，竟然敢将情夫约来？

面上，杜翩然不觉调整出一副怯弱、无辜的模样，微微低垂着头。

而此时循声望去，齐映月和桃笙只见一身玫粉水裙的杜嫣然，她见众人都成功的把目光看向自己，更加得意起劲了：

“咱们都是大家闺秀，学琴棋书画都有的，哪有学着那不入流的妓子，动不动唱些莺歌浪语的？真不害臊！”一席话，似乎引起了身边一些娇贵千金的共鸣，也引起了一些丰都子弟的抱打不平。场面骚动。

齐映月轻声对桃笙道：“这个傅如冰，被这么个蠢货骂成这样，也不难堪离去，可见是个多坚韧的聪明人呐，不简单哟。”

桃笙伸长了脖子一瞧。可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傅大美人，身姿欲倒，泫然欲泣，低头掩面，却是在一众安抚和同情下，半点未有离席躲避之意。

“咦。”

“嗯？”

“主子，你说的那个蠢货，我好像认识。”

“诶？”齐映月兴趣浮上，侧耳倾听，原来原来，如此如此。

桃笙警惕的轻声道：“这位是卿大夫杜府千金，杜小姐杜嫣然。去年年中约莫女儿节前两天，这位杜小姐派人来我们船舫，预定了一条花灯船，指明了不许有差错，不许有人跟她抢。后来女儿节那一天，她携一位神神秘秘的贵少爷，两人一起直到深夜已是戌时了，才上的船……次日丑时才匆匆离去呢！当时我去收拾的船火，一地狼狈。我养母妈妈当时还笑骂说，整夜江水都动个不停，也是作孽呢。”

齐映月不解道：“为什么作孽？”桃笙脸红了，解释着：

“杜府小姐待字闺中，未有许配啊，这么名望的高门，做出这样的事，可不就是败坏德行的么？”

齐映月汗颜，连忙点头：“正是正是。”但又纳闷了，看了杜嫣然的方向过去追问道，“可你怎么确定，那位败坏门风的杜小姐，就是这个杜、嫣然？对，杜嫣然呢？你看她旁边，可不还坐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姐妹。”

桃笙吃吃的笑了起来：“主子，看来你了解权贵，却不知晓他们下面的千金儿女的底细了——那位也是杜小姐，是杜嫣然的妹妹，仿佛名字是杜翩然。主子您瞧，这两位杜小姐，有什么不同？”

齐映月乖乖的仔细瞧了一会儿，很是老实的回答：“嗯，杜嫣然比较美。”两个姐妹，杜嫣然圆润，杜翩然纤弱，姐姐娇美，妹妹清秀。

“不过说实话，这妹妹杜翩然的衣品还不错，也是选的这身桃红燕裙选得好，不然更是轻易不出挑，要被姐姐比下去多得多了。”

噗嗤。

听到旁边捂着嘴的笑声，一主一仆纷纷转身。

只见一少女，清秀乖巧，生成伶俐，眯着忽闪的大眼睛，有些惊慌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开口道：

“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耳朵比较灵，对不住……唔，我保证不说。”说完又捂着自己的嘴巴紧紧的。

齐映月和桃笙面面相觑，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齐映月很是欢喜这位看起来就单纯善良的少女。

“我叫南灵玉。”少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还补充着，“我爹爹是庶常吉士。”

齐映月有些懵懂，感觉有点耳熟，看着敏感的盯着自己、眼神有些黯淡的南灵玉，亏得桃笙附耳提醒：

“名仕苑，旁边那话唠夫子。”齐映月恍然，连忙咧嘴笑，上前握住南灵玉的手：

“我知道你爹爹。”蓦地，齐映月又补充了一句，“很好的一长辈，听闻朝野大家都称赞他呢。”说完，齐映月心里小小发虚了一下。其实，她只是听被她缠着讲读史书的向太史称赞过，说庶常吉士这个人，‘处事躬谦悲悯，为官豁达乐天’。而她今日一见，确实，也是如此。

好的父亲，自然应该会教养出好的儿女吧！齐映月心里酸酸的想。

做父母的，总是不希望在儿女面前，损失了颜面，尊严扫地。

当她交朋友也好，当她日行一善也罢。

只因为，她有点想父王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齐映月一愣，随即哼哼哈哈答：“我是晏宁。”随即岔开话题，“诶，你表演过了吗？”

南灵玉闻言，大为紧张的四处环视：“哎呀，下一个就是我了！可我的乐器还没到怎么办……”南灵玉急得快哭了。

“灵儿！”

只见一面貌风华的妇人，脚步匆匆，拨开人群而来，后面携着手抬乐器小心翼翼的两位老仆。南灵玉瞧见，径直扑进了妇人怀里。妇人轻声软软抚慰道：

“莫急，这不是来了么。”

“主子，南姑娘奏的是卧箜篌呢。”桃笙小声道。齐映月点点头，颇有兴趣问：“敢问灵玉妹妹，是打算献曲哪一首？”妇人闻声，仔细打量着齐映月。齐映月并不以为意。

南灵玉面带愁容道：“我本是准备一曲兰樱祭舞的，可是不知怎的，我的舞裙被树枝划破了，而且我娘说，场中也有好多妹妹都是备舞而来的，我只好临时让随仆回家取琴。”说着说着，颇有些羞赧道，“只是，我这箜篌之艺，尚未纯熟艺全，目前也只能奏一曲完整的《凤求凰》而已,,,,,,”

妇人安慰道：“灵儿，别想太多，舞裙破了，说明你今日或许和箜篌之音还更有缘分一些，不是吗？娘亲在，不怕，你就按素日发挥的就很好了。”

齐映月思索着：“《凤求凰》不错的，不过似乎是凤首箜篌弹奏居多？”

“我家姑娘的凤首箜篌前日夜里，不知被哪来的野猫，给撩断了琴弦好多根呢！老师傅那儿离丰都远，修不回来，真是倒霉。”妇人身后的老仆不禁抱怨道。

齐映月了然了。这是摆明了，有人嫉恨这位南灵玉姑娘才艺绝出啊！使着法子的，想让她知难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