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映月看着低头伏地的桃笙，半响。

远处从庆春园方向传来了嬉笑和脚步声。

齐映月这才缓缓出声：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按照当初说的，你还是叫我阿月吧！桃笙，你起来吧。

至此主仆二人，不再多说。齐映月携桃笙微微藏身避开，听一众贵妇贵女谈笑，方知，这是有世族人家的千金，寻了个不远处这儿的八音亭的妙地儿，来表演各位女儿家的才艺来了。一众妇人反正聊也无聊，于是簇拥而至，到八音亭也是个消遣观景的好地儿。

桃笙伶俐，为齐映月寻了个远远的空置小屋更衣。桃笙领着齐映月边讨好的解释道：“阿月，你莫嫌这地方偏远，今儿这贵客众多，好多近的一层的去处，都有人闲步静待。这间小屋我瞧着还算干净，也正巧是主楼后面，如此才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呢。”正说着，到了屋外，轻轻一推门，果然像桃笙所言般，干净无尘，空无一人，还有阵阵淡淡的檀香。

齐映月不禁皱起了眉头：“不是嫌远。只是这七拐八拐的，屋子没人，却一尘不染，分明是有人打扫过的，我心觉得蹊跷而已。”思忖片刻，淡淡笑道，“罢了罢了，横竖不过片刻，你我机警点，互相看护下，应该无事。”于是齐映月在先，桃笙在后，不出一刻，便走出来两个翩翩的身影。

齐映月瞧着桃笙，婀娜出现的体态，微微蹙眉：“你这样还不行。要知道，刚刚邵阳那顽少，已然对你有印象，只要他稍加认真，从人群中辨出你来定非难事——这样，你且装作含胸，走两步我看看。”桃笙乖巧的立即驼起身子。看着桃笙刚刚磕得有些红肿的前额，齐映月伸手拨弄了下她的额发，强行遮盖却有些遮盖不住。

“哎哟我的小主子，你就算看在老奴辛辛苦苦跑腿的份上也好，看在老爷面上也好，总是去露两手女儿家手艺，过过场也好啊！”

“把胭脂给我拿开！本姑娘不要就不要！”应声的莺歌般悦耳飒爽，却是气呼呼的少女音，“能来就不错了，还叫我做这做那的，素日里怎么没见对我上点心呢？本姑娘什么都不会！你这一盘子什么玩意儿？再不拿开小心我拿这针扎你！”

正说话间的这俩人，之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笑眯眯、俊又俏的少年郎，一句“姑娘家家的好凶呀，姑娘你不送，送我可好”，便是银粉一闪，两人瞬间眼前晕眩，瘫倒在地。

桃笙有些咋舌的看着齐映月，惊疑不定：

“阿，阿月，你用的什么？像是妓坊哄客时拿的小玩意？”

“先把人拖进去。”齐映月有些好笑道，“你道我用下三滥的术数？这是宫——供贵族名门使用的上好调香，我拌了一些特殊的药粉，撒在空气中瞬间就可以有迷醉的奇效。你看，我用她的身份，和她的这胭脂给你遮掩容貌可好？”齐映月解释得模模糊糊，一语带过，只因这其实是王宫内廷特配的内宫药，她不知寻常都是被妃子拿来被王上临幸时固宠用的，问的医官得到的答案也是一知半解含糊其辞，未涉情事的齐映月自然不懂，便自作聪明的偷取了好多分量，想当然的拿来当做迷醉催眠只用了。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把人拖进空屋，桃笙又累又不解：

“阿月，你要怎么用她身份？你难道与她相识？”

齐映月闻言大笑：“刚刚本不识，不过现在应该识了——你仔细瞧她的脸。”

桃笙得话，便弯下腰瞧了瞧，片刻恍然：“她长得好像……晏家！她是晏少的家人？！”齐映月点了点头：“应该错不了，你瞧她眉宇之间，和晏少，和军司马大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晏大人夫人早逝，晏鹰大人常年在外，府上也并无姬妾庶子，可见，这应该就是他唯一的嫡女，晏宁，晏少的妹妹了。”

桃笙笑着接话道：“果然和晏少像一家人。”

齐映月看了两眼桃笙，有些苦恼道：“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桃笙讶然：“我？”

“对。你这嗓音。就怕万一等下这装扮进进出出的，又碰上了邵阳那厮，话语间被听出个熟悉来，那就糟了。”

桃笙听了齐映月所言，嘴角慧黠一弯，突然双唇一翘道：“这请主子千万个放心呀，你听桃笙给你吃个定心丸——”“咦！你声儿怎么变了？”齐映月惊道。

“阿月忘了，桃笙什么出身？我娘亲和养母最擅长的就是遣词拿调了。其他的本事桃笙不敢说，但这曲曲声声、宛转音色，桃笙还是不在话下的。”

齐映月听了，恍然莞尔。于是给桃笙抹好了额上遮盖，想了想，又描眉画唇，将自己的容貌硬生生曲像另一个人似的，才安心的携桃笙双双又踏出门槛，未闻身后屋梁之上，蜿蜿蜒蜒的长影。

重返到八音亭上，只见水波之间，倒影已多了三三两两个伟岸的身躯。桃笙奇道：

“怎的，男女眷不是分开的么？”

齐映月想了一下，为桃笙解释道：“这儿并非庆春园内，只是八音亭，想来贵妇们为了儿女好姻缘，各自都使上了力还不行，还是需要各府的大人和公子们自己把下眼关，才心中更妥帖啊——不然何必群聚引至这四通八达、临着名仕苑就能听音的八音亭呢？想必这会儿，各家千金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了，再有想像刚刚那位倔强小姐那般逃离的，恐怕也无法了。”

“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忽然的朗声吓了齐映月主仆一跳，之间身后踱步而来一位俊美少年，未弱冠之际，瞧着像是舞象之年，只见他行步舒徐，语音清亮，作揖次第，甚有礼数。

齐映月也羞涩般，低头还礼，转头冷待。并不过问插话的这位突兀少年来自何处。显然，她摆出了并不想被搭讪的姿态，只等这少年识趣离开。

少年郎却只是一笑，招了身后的小厮上前，随即眼神望向亭中热闹处，像是自言道：

“刚刚退下的那位，生得十二分颜色，绝色丽人，千娇百媚，乃是小司徒邵万华大人的庶女，邵湘姑娘。据说善能描龙画凤，刺绣拈花，看来女工确实不错。”

“长得也挺俏的。”小厮嬉笑道，少年反手给他一记栗子，语气端重起来。

“现在献艺的这两位，是孟府女儿，弹琴的是二姑娘孟昭齐，作画的是三姑娘孟淑颐。旁边坐着的，是孟夫人和嫡长女，孟琼章。”

“咦少爷，这大姑娘不是前年来过烟雨茶会了么？”小厮不解。齐映月和唐桃笙，也被这一主一仆有意无意的一问一答，吸引了过去，竖着耳朵听。

“烟雨茶会并未规定来过了的女眷不能再次参与。再者，孟府有三位千金呢，今次这两位，都还未解花命。而且听闻，这孟三姑娘一向聪慧体弱，想必，是母女情深，姐妹情厚，故且一同来助阵，也算是陪同出来散散心解解闷吧。”

齐映月不觉顺着话语望过去，果然，烟丝缭绕之间，八音亭正中静坐着一紫一红，两位锦服女子。

那身穿红裙，细思凝神举笔挥毫的，想必就是少年郎口中颇有才情的孟三姑娘，孟淑颐了——只见她容止端丽，性格柔婉，红衣之下却衬得她的苍白小脸，甚惹人怜。

而那身穿紫裙，眉目之间关心的望向孟淑颐的，便是二姑娘孟昭齐了。虽不妖娆美丽，却也清雅幽闲，听她下曲意境，便可知全无俗韵。

齐映月顺势再瞧边上端坐着的一对母女，那年轻女子亦是身着绛紫华服——可不就是姿容美丽，雅淡梳妆的嫡长女，孟琼章么。

齐映月不禁心里微微赞叹：她这几位姨表姐妹，倒都是出类拔萃的丽人儿啊。

少年郎望了齐映月一眼，微微笑，继续道：

“坐在孟夫人右侧下的，便是我华隆国第一马商，傅家美人，傅如冰了。”

看到齐映月和唐桃笙对视瞬间挑了挑眉的小动作，少年郎以为她们在困惑为何傅氏唯有傅如冰一位女眷孤身与会，便耐心解释道：

“傅家掌门傅况的继室并无所出，这傅氏兄妹二人俱皆原配子女。然而继室慈善，待这兄妹二人如己出，亲缘深厚，因而他们也视继室夫人等同生母。”

“继室夫人和孟夫人熟识？”齐映月突然发问道，少年郎讶然，心赞此女伶俐慧极，笑答：

“非也。传闻继室夫人叶氏女名宛君，乃是当年沈氏小女儿沈冰玉私生的仲女，算起来，也是孟老太君的外甥女儿呢。虽然佳人已故，但她留下膝下这一双儿女，且傅氏又一向人丁稀薄，孟府才有所不忍和帮衬的吧。”

齐映月了然。

谈话间，只见傅如冰整整衣裙，依旧挂着隐隐约约的面纱，缓缓上场了。那一娇姿艳质，出色标致，走过之侧，引得女子眼红，男子眼热。除却角落边的那一对冷眼冷笑的杜氏姐妹花之外。

“少爷，这个美人怎么说？”那小厮有些兴奋。少年郎轻轻一笑，缓缓脱口：

“鼻端面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一双娇眼。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夭桃初发蕊。”

齐映月轻轻笑出了声。这男子，颇有些厉害口舌啊。赞也赞了，却用词忒刁。虽说傅如冰长相是有些冷艳成熟，却决计不过碧玉年华，到这男子嘴里，便成“疑似夭桃初发蕊”，可不就摆明了是在暗指风情万种的傅如冰，早已有入幕之宾、双修之为了么？太毒，太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