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城墙贴出了新的王榜，明黄色的丝绢上赫然写着：洛阳女沈氏，样貌出众，娴静端庄，德艺双馨，有凤仪天下之相，吾王钦慕，欲结珠联璧合之姻，特封为明月夫人。

此榜即出，一片哗然。

有人觉得花了两年时间，选来选去的美人到最后还是落到周王的后宫了，真是可惜。有人觉得不出所料，试问除了王上又有谁能配得上这周国第一美人？

嘉鱼居内的众人也在热烈地讨论这件事。尹安歌还是男装打扮，坐在楼上。

“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两年前那首打油诗刚出来的时候。”尹安歌抱着酒壶说。

“可不是嘛，文人最爱两样东西，一是美酒，二就是美人。”秦娘还是同以前一样，言语间顾盼生姿。

“老板娘，你倒是把人心都摸透了。”

“安公子说笑了，人心又岂是那么容易看透的？”

两人正说着话，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是酒坛摔裂的声音。

尹安歌探身出去，见楼下满目狼藉，一个男子摇晃着身体，站在人群中央，还在不停地砸着酒坛，旁边的人都不敢靠近。

小厮跑了上来，朝秦娘耳语了几句，秦娘想了想，说了：“罢了，先就让他砸吧，你赶紧去通知他府上。”

尹安歌疑惑问道：“都这样了，你也不管管。”

“人家身世显赫，我可管不了。”秦娘苦笑。

“什么人这么嚣张？”

“你不记得他了？”秦娘反问道。

尹安歌又朝楼下望去，仔细辨认那人的脸，好像是有几分眼熟，“我认识他的吗？不记得了。”

“也是，”秦娘了然，“你们也只见过一次。”

“他是谁？”

“左相家的大公子，沈清远。”

秦娘的话让尹安歌豁然开朗，原来是他。只不过，印象中的沈清远是一位翩翩贵公子，现在怎么成了闹事的醉汉。

“他这是怎么了？”尹安歌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处，身份再高贵也是一样的吧。”秦娘经营嘉鱼居多年，这样的事见得多了，倒觉得那些借酒生事的客人才是真正可怜，那些人在清醒的现实中找不到出路，才逐渐迷失了自己。

楼下又是一阵骚动，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把沈清远抬了出去。宾客们又开始寻欢作乐，嘉鱼居内还是一片谈笑风生，先前发生的事就此翻过，不着痕迹。

沈清远被抬回了家，迷迷糊糊间，凉水倾盆而下，他打了个激灵，张开眼，父亲沈觉站在前面，狠狠地瞪着他。

“看看你什么样子，真是丢人！”

“哼。”沈清远冷笑一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水。

“你对父亲就是这种态度吗？”沈觉看见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火冲心，“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越长大越不像话！”

“我自是成不了父亲心中的儿子，更成不了父亲这样的人。”

“你什么意思？”

“父亲为了巩固势力，可以不顾亲情，献上自己的女儿，这我做不到！”沈清远怒吼道，耳边又响起了嘉鱼居中那些个人对沈嫣的污言秽语。

沈觉冷静了下来，他在靠椅上座椅，盯着地上的儿子，沉声道：“你是为了嫣儿？”

沈清远捏紧拳头，不吭声。

“为了儿女私情，把自己弄得落魄不堪，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都替你害臊！”

“我就是喜欢嫣儿！”

“她是王上的女人！”沈觉的声音盖过了自己的儿子，“我收留她，认她作义女，教她认字习舞，都是为了今天。”

沈清远的眼眶湿润了，他看着一向最为尊敬的父亲哀求道：“儿子是真得喜欢她，父亲，求您，不要把嫣儿送进宫里，好不好？”

“做梦！”沈觉不留情面地说，“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在奢望不属于你的东西。”

“父亲，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棒打鸳鸯，拆散我们呢？”

“拆散？”沈觉忽然觉得他以前对儿子的教导很失败，“你不要再做白日梦了，嫣儿她是自愿入宫的。”

“不会的！”

“我问你，嫣儿她可曾亲口对你说她钟情于你？”

“我们是心照不宣。”沈清远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已然凌乱。

“别傻了，孩子。嫣儿入宫，获得将是举世无双的荣耀，她很聪明，所以知得失。”

“不，不会这样的。”沈清远不愿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冥顽不灵！”沈觉朝仆人吩咐道，“把他给我关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放他出来。”说完就朝外走。

沈清远扑了上来，他抓住了沈觉的衣摆，“父亲，您让我见见嫣儿吧。”

沈觉决然地甩开了儿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大门戛然关上。

沈觉一路走着，路过了庭院。庭院中，一位白衣男子为一位华服女子画像，两人仪容俱佳，俨然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子晏。”沈觉走了过去。

“老师。”白衣男子躬身行礼。

华服女子也急忙起身，行了个万福。

“你已经被封为夫人，以后是该我向你行礼了。”沈觉的声音中透着威严。

“嫣儿不敢。”沈嫣怯生生地说。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弱，以后到了宫中要学会变得强势起来。”

“谢义父教导，嫣儿记下了。”

沈觉走到画布前，仔细打量，“子晏的技艺是越来越精湛了，这也是要送去王宫的吗？”

“没错，王上命学生为夫人画一幅出嫁前的画，以作留念。”

“嗯。”沈觉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很是满意，“王上最近很是赏识你，你自己要好好把握机会。”

“学生明白，定不会辜负老师的厚望。”舒子晏诚恳道。

“唉，看到你我就想到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尽给我惹是生非。”

沈嫣听到这里，花容一变。

舒子晏说：“公子也是人中翘楚，想必也只是一时看不开。”

“但愿吧。”沈觉目光投向沈嫣，又说，“他也不小，该说门亲事让他的心定下了。”

“若得贤妻相伴，对公子而言也是一桩美事。”舒子晏把一切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道。

“好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了。”

舒子晏躬身相送，直身而起时，只见一行清泪从沈嫣的脸上滑过。她凄然道：“我不想入宫的。”

舒子晏冷冷地提醒：“你不能说这种话。”

沈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梨花带雨，无奈地说：“子晏哥哥，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舒子晏不为所动，专注地在画布上勾勒。

“你不是清远哥哥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帮帮我们呢？清远哥哥现在一定很伤心，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你什么也没做。”

“什么？”

“我说你什么也没错，”舒子晏冷漠地看着沈嫣说，“你应该很早就知道老师的目的了吧，可是你却什么也不敢做，任由事态发展到今天这步，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只要左相在，你是逃不开的。”

沈嫣哑然。

“收心入宫吧，这对你，对清远，都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沈嫣闻言，怔了一会，然后擦干脸上的眼泪，端坐好，对着正在画画舒子晏嫣然一笑。没错，她清楚，她只有入宫这一条路可以走，她要入宫，并且她要获得王上的宠爱。这样她才不会变成一颗棋子，才有机会重新见到她的清远哥哥。

丁酉年，己酉月，壬寅日，宜祈福嫁娶，忌冠笈迁徙。

这一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乐响彻洛阳城。沈嫣头戴凤冠，身着霞帔，从沈府风风光光的出嫁。王上娶亲，除王后外，从未有过如此盛况。

从出门，上轿，行礼，到最后静候在宫殿里。沈嫣只是默默听从旁人的摆布，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一件供人取乐的玩偶。夜里，周王倒在她身上时，她的眼泪不可控地四溢而出。

周王对柔弱娇艳的她爱不释手，怜惜地抚摸她说：“美人，寡人会好好待你的，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沈嫣眼中含泪，娇声说：“谢王上。”可是她想要的，已经在今晚毁了。

周王的婚礼已经结束，但喜庆的气氛还洋溢在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周王新纳的夫人是何其美艳，勾人心魂，王上又是如何的宠幸她。

尹安歌站在自家的阁楼上，看着远处的风景，若雪也忍不住说起那位明月夫人。

“王上对那位夫人真是慷慨，据说才这么几天连望月楼都赏赐给她了。”

“望月楼？”尹安歌听到着熟悉的话语，想起了远在齐国的公子逍。没想到这样一座穷尽奢华的名楼到最后也不过是博美人一笑的物件。如果公子逍，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我都觉得王上做过了，”若雪的降低了声音，“还有人说明月夫人是红颜祸水。”

“王上一直都是这样，关明月夫人什么事？这些也真会编排。”尹安歌反驳道。

“也就是大家随便说说，小姐，你犯不着跟他们较真。”

尹安歌也觉得若雪这话十分有理，周王和明月夫人，那些宫闱中的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糕点还不错，回头你也给父亲做点送去。”尹安歌转了话题。

“是，等老爷回来，我就送去。”

“父亲又出去了？”印象中，父亲近来经常不在家。

“是呀，老爷最近挺忙的样子。”

窗外又是东风起，天气要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