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小的来迟了。”尹安歌见那位老公公在车前等着,赶忙大步上前。
“不迟,奴家姓杨名真,不是小哥如何称呼?”杨真公公十分客气。
“唤小的阿元即可。”
“好,阿元,我看你也是个机灵人,近日公子心情不佳,想点法子让公子乐一下,好处自是少不了的。”
原来是公子闹脾气了,尹安歌低眉顺眼地答道:“小的不敢讨赏,为主分忧乃是分内之责。”
“去吧。”
尹安歌登上马车,马车又开始晃悠悠地行驶起来,不过比起之前的小马车可稳当多了。车里十分宽敞,中间有一道珠帘。尹安歌跪下行礼,“小的阿元见过公子。”
许久没有声音。尹安歌偷偷地抬起了头,珠帘之后,确是有个身影。难道公子睡着了。
“公子?”试探地喊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复。
尹安歌大着胆子,往前挪了挪,伸手撩起一部分珠帘。还没来得及往里看,马车颠簸一下,她就顺势朝帘内滑了一下,撞在到了公子的身上。
“小的该死。”尹安歌忙说道,抬眸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见到尹安歌亦是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尹安歌迅速反应过来,俯身退出帘外,叩首告罪:“小的无意冲撞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良久,帘中只传来四个字:“不知礼数!”
是夜,驿站边蛙声一片,给静谧的夜添了几丝热闹。公子逍对尹枫的求见不予理睬,房中的尹安歌长舒了口气,躲过一劫。本来以为公子一定会斥责他,可是除了刚见面时他嘴里蹦出了几个字外,公子就一直沉默。
“吱——啦——”驿站的房屋年岁久了,推门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声响。
“公子,奴家来伺候您洗漱更衣。”杨真公公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宫人,一人端了一盆水。
公子逍漠然说:“本公子不困,你们先下去。”
杨公公领命出屋时,朝尹安歌使了个眼色。她明白,杨公公是让她多多开导这位公子,可是哪曾想这位公子尽是她之前无意戏弄过的那个蓝衣少年,现在她是希望公子当她不存在,哪有心情和他谈天说地。
公子逍自行解开了外衣,坐到了卧榻上,看着眼静静站在下面的尹安歌说:“我记得你说过误国之楼?”
“公子恕罪,小的不记得 。”尹安歌托辞道。
“哦,你的意思是本公子记性不好了?”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些许怒意。
尹安歌忙跪了下来,当真是祸从口出。
公子逍见她不说话,怒气更胜,“啪!”地猛拍了一下卧榻。尹安歌毫无防备被惊得一震,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不能再这样,一定要保全自己,不给父亲添麻烦。
“你不是挺能说得,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尹安歌安了安心神,抬起头,大着胆子朝他问:“公子想让小的说什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尹安歌就觉得公子逍还是孩子心性,虽脾气古怪,但是若是能拿话堵住他,他便无从发作。所以没等公子逍反应过来,尹安歌接着说道:“误国之楼?我周国境内怎么有此等楼,公子可知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又可知千里穷目诗句好,至今日影到西楼,再说如今世人皆知的望月楼,此为我王之心血,一旦建成,必是空前绝后美轮美奂的天下第一楼。”
公子逍沉默了会,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抓起杯子朝地上用力一摔。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尹安歌的身上。
外面的守卫听见了,开口询问。公子逍大喝一声:“不许进来!”
他还是笑着:“空前绝后,美轮美奂,天下第一楼!,哈哈,说得好!”
笑声停了下来,公子逍自呓般轻声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尹安歌看着他,又是那种绝望无助又带着愤怒的眼神,跟那天雨中一模一样。公子,难道是恨着那栋望月楼的吗?
尹安歌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出去吧,让杨真进来。”公子在卧榻上躺下,把身子背了过去。
“是。”
出来的尹安歌心情有些复杂,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是不是真得该想法子,让他稍微开心一点呢。尹安歌一路琢磨,拐了个弯就到了杨真公公给她安排的住处。门口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尹安歌见了,顿时无措,只能小声喊道:“父亲。”
尹枫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转身进门:“给我进来!”
尹安歌跟了进去,心中惴惴不安。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本事大着,能瞒天过海!”尹枫没了平素的儒雅淡定,气急败坏地责备。
“没有,女儿只是担心父亲。”
“自作聪明!我需要你担心吗?倒是你,让我操碎了心。”
“父亲,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
“唉,”见尹安歌一脸委屈的样子,尹枫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明天你就给我回去。”
“父亲,我们这都走一天了,你让我回去,多远呐。”
“你也知道远。”
“父亲,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尹安歌哀求道。
“不行不行,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去。”尹枫不想给女儿半点商量的余地,连声拒绝道。
尹安歌知道父亲严厉也是为了自己好,可是难免有些伤心,鼻子一酸,她挨了过去,跪在尹枫膝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安儿真得不想走。”
“安儿,”尹枫心疼女儿,无奈地解释:“父亲出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游山玩水,你乖乖回去,我答应你,若是有时间再带你出来。”
“我都知道,我一定不会给父亲添麻烦的。”尹安歌吸了下鼻子,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母亲去世得早,我从未和父亲分开过,父亲就是女儿的全部。父亲这几天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真得很担心,我只想呆在父亲身边,我一定安分守己,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尹枫看见女儿快要哭出来了,更是不忍。
“父亲,求你了。”
“唉,”尹枫长叹了一口气,“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父亲,这是答应了吗?”
“我不只能答应了吗?还不起来。”尹枫伸手把女儿扶了起来。
尹安歌瞬间喜笑颜开,擦掉了眼眶中含着的泪水,“谢谢父亲。”父亲就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不过,你不能再呆在公子这里,先跟我回去。”
“可是——”
见女儿迟疑,尹枫问道:“怎么了?”
尹安歌想到了公子逍刚刚的样子,说道:“总觉得公子让人有些心疼。”
尹枫了然,感慨道:“公子确实不容易。”
“我和他呆了整整一下午,可是他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晚上他才说了误国之楼。”尹安歌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变小了。
“什么?”
“我的错,是我不小心说出去的,可是我又说了很多,把望月楼狠夸了一遍,可是公子的心情也没变好,反而更糟糕了。”
“那是自然,公子他怕是厌恶极了望月楼。”
那天晚上,尹安歌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很多关于公子逍的事情。公子逍是周王的第十一个儿子,他的母亲本是沈夫人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女。一日周王醉酒后宠幸了这位侍女,但事后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位侍女却有了身孕,沈夫人向周王进言这才把她封为少使。少使生下麟儿,可因姿色平庸不受宠爱再加上出身卑微,母子俩在宫中过得很是艰难。这次质子入齐,本来是不需要的。但周王生怕战事一起,望月楼的工程也会受到影响,这才挑了这位不受重视的公子逍。
“自己的孩子还没有一栋楼重要吗?”尹安歌不敢相信。
“安儿,你要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尹枫语重心长地说道。
尹安歌想了想,下定决心朝尹枫说道:“父亲,女儿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可不可以再在公子身边待一段时间,也许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就如杨公公所说我跟公子差不多大,可能会合得来,父亲,我可以试试吗?”
尹枫考虑了一会,才开口:“也好,公子一直这个样子也确实让人放心不下。不过,你要注意些,在公子身边可不能不懂规矩,尊卑有别,不可僭越。”
“嗯,女儿明白。”
尹枫笑了下,“本来是让你回去的,现在却全都是按你的意思来了,我真是那你没办法。”又不放心的嘱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逞强,受不了就马上告诉为父。”
“女儿知道了,父亲不要再替我担心了。”
尹枫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万事小心。”
百里之外洛阳的沈府中,沈觉春风得意地喂食锦鲤,不时地向身边的手下询问些什么。
“品美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都照大人的意思吩咐下去了。”
“多留点心,可不能出什么乱人,要是有合适年龄的姑娘不愿意画像,也不可请求。”
“是。”
“子晏他们怎么样了?”
“回大人,舒少爷来信说一切顺利,待时机成熟便行动。”
“嗯。”沈觉目光阴鸷。
忽然传来一阵少女的嬉笑打闹声。声音渐渐近了,先是一只彩球从草丛滚了过去,接着环佩叮当,罗群轻飘,一个少女追着球跑了过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艳不可方物。
少女见到沈觉,立即停住了脚步,一双美目中写满了慌乱。
沈觉面带微笑,朝她招手道:“嫣儿,来,过来。”
少女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了过去,低声唤道:“义父。”
“几日不见,我家嫣儿出落得更加动人了。”沈觉看了看跟在沈嫣身后的婢女,目光一沉,“谁把小姐带出来的,若是小姐受伤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音一落,那几个婢女俱是心惊胆战。
“义父,是我想出来的,还请义父不要责罚他们。”沈嫣喏喏求情道。
沈觉沉声道:“既然如此,也罢,下不为例。”
沈嫣闻言,放下心来。沈觉接着朝她说道:“嫣儿,你可是我的掌上明珠,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过几日我再请个师傅来,你的舞技该再精进一些了。”
这时,下人捧着彩球走了过来,沈嫣正准备接过来,沈觉的声音响了起来:“玩物丧志,嫣儿你是不会让为父失望的吧?”
沈嫣默默的收回手,“是,女儿明白。”
“很好,快回房吧。”
沈嫣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彩球,还是转身离开了。一路上,她都是恍恍惚惚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走着走着,背后有人扯住了她衣裳,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嫣儿,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沈清远喘着粗气,像是跑过来的。
“清远哥哥,”沈嫣打量了他一会儿,从袖中掏出了一条丝绢,柔声道:“看你脸上都是汗。”
沈清远十分享受地由着沈嫣替他擦汗,“没事,大夏天哪有不出汗的。”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嫣儿,你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沈嫣垂下眼帘,目光躲闪,“没有啊,我挺开心的。”
“嫣儿,你可不要瞒着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得没事。”
沈清远指着一名婢女,正色道:“你来说,小姐怎么了?”
婢女有些害怕地回道:“刚刚小姐在院中游玩遇见了老爷。”
“父亲?”沈清远轻轻握起沈嫣的手,“父亲又为难你了?”
沈嫣摇了摇头,“义父只是教诲我几句,不过,你送我的那个彩球被收走了。”
“没事,别不开心了,我这就去求父亲把球还给你。”言毕准备走开。
沈嫣拉住了他,“不必了,现在去要,怕义父是要不高兴的。”
“可是你——”
“清远哥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真得没事。”沈嫣盈盈一笑,宛若明月皎洁,熠熠生辉。
沈清远愣了一会,才说:“好,你不让我便不去了,以后我再送你其他好玩的东西。”
沈嫣这才松开了他。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