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静寂,偶听蟋蟀三两声,恰似小曲儿惹人喜。尹安歌端着一碗解暑的绿豆汤往父亲的书房去,耳边听到就是一重重的蟋蟀声,此起彼伏。她敲了敲门。
“进。”
尹安歌走了进去,放下食盘,将绿豆汤取出,搁在了父亲的手边。尹枫品尝了一口,觉得甚是美味。见女儿站在一边很是安静,就问:“怎么不说话?”
尹安歌只当没听见,还是不出声。
“你这是怪为父之前不肯告诉你。”知女莫若父,尹枫当然清楚尹安歌那些小心思。
尹安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尹枫放下手中的碗,露出苦恼的神色:“其实吧,如果你真得不想知道,不说也罢。”
尹安歌可不答应,“父亲,您要言而有信。”
“呵呵,怎么?终于肯说话了。”对付女儿,这几年,尹枫自形成了一套办法。
“父亲,女儿是在和您逗乐呢,之前您到底想说什么事情呀?”
尹枫却不着急回答,不找边际的地问:“安儿,你今年多大了?”
“父亲糊涂了吗,女儿十四了,这您是知道的。”
尹枫颔首,“对,十四了,我记得我和你母亲定下婚约的那一年,她也是十四。”
“父亲是又想母亲了吗?”尹安歌早已不记得自己母亲的长相,但父亲的房中一直挂着母亲的画像,画中的人温婉娴静,让父亲日夜思念。
“我是想她了,为了她,我跟要替我和她的安儿好好打算。”
“替我?”
“嗯。”接着尹枫和她说起了一些成年往事。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初到洛阳的愣头青,办事都靠一股冲劲。也因为这样,他结识了两位气味相投的知己好友,他们三个人一起在洛阳成家立业,并立志要在官场闯出一片天地。可是好景不长,尹枫的一位好友遭人诬陷入狱,最终被迫害致死,另一位因此看清周国官场的世态炎凉,辞官去了陈国。
“那时若不是岳父病重,我也真想和他一起去陈国。”往事成烟,太匆匆。
之后的事情,尹安歌也大致知道,外公去世后,周王因新登大典根基不稳,为笼络外公的一众学生,破格提拔父亲为右相,重担在身,父亲就更是走不掉了。可是尹安歌还是不太明白这些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你自幼聪慧,有些事父亲也不想瞒你,老实说我这个右相当得很是窝囊啊。”
“父亲,这不是您的错,那都是左相——”
尹枫伸出手制止了尹安歌,不让她继续往下说:“身为臣子,不能让王上亲贤远佞,开张圣听,也是我的错,所以我想辞官归隐。”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安儿。你生长在官家怕是吃不了归隐田园的苦。”
“我可以的!”
尹枫摇了摇头,示意女儿接着听自己说。
“就算你受得了苦,女儿家终究要嫁人的。婚姻嫁娶将就门当户对,况世间嫌贫爱富者多,所以我想乘着还未辞官给你选门亲事。”
“可,可女儿还小。”尹安歌仓皇无措,只相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口。
“不小了,等明年行过及笄礼后,您便可为人妇了。”
“父亲。”尹安歌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切来的太突然,她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我心中已有人选,我那位辗转到了陈国的朋友,因缘际会下被陈王封为安岳侯,他膝下育有一子,与你年纪相仿,很是般配。”
“父亲,您都没见过他,怎么就觉得我们般配了呢 ?”
“我是没见过他,但是醉卧居士的名号你应该听过。”
“那个酒入腹中诗便成的醉卧居士?”
“正是,他就是我给你找的夫婿,傅承宇。”
“就算他是天下闻名的才子,难保他不是那种恃才而骄的人呢?”
“傅二哥的家风我是信得过的。”
尹安歌手指绞着衣服的丝带,“总之不行,我不想嫁人。”
尹枫耐心地说:“安儿呐,你已经长大,不是那个可以黏在为父身边的小娃娃了。看着你一点点变大,我很是欣慰。”
尹安歌觉得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是父亲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只要你安好,父亲粉身碎骨也愿意,现在这是父亲对你唯一的请求了,你也不答应吗?”
尹安歌很是揪心。
“唉,父亲不是强逼你嫁人,只是现在老了,觉得先把婚事定下来,我的心里也能安定一点。”
“好吧,”尹安歌松了口,“可是只是定亲,婚事一定要往后延几年,我可不想那么早嫁人。”
尹枫舒心地笑了,眼角堆起来细纹。尹安歌摸了摸那些皱纹,说:“女儿心里,父亲一点也不老。”
“知道了,夜深了,你快回房睡吧,之后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嗯。”
看着女儿走开,尹枫的目光暗了下来,表情亦变得决绝,安儿,不要怪父亲骗你,只是有些事,父亲必须要去做。十四年前的罪是该好好结算了。
城东左相府,沈觉还在处理公务,身边的下属同他汇报近日来洛阳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宜。
“恭喜大人,沈小姐当选为周国美人,今日放榜可是让不少惊艳。”
“这些事都无足轻重,我们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可以了。”沈觉看着手中的折子,淡然道。
“这么说来王上那边已经——”
“我侍奉王上那么多年,他看到嫣儿画像的眼神让我肯定了这事能成。”
“小人先恭贺大人了。”下属谄媚道。
“免了,”沈觉提笔道,“我让你派人去盯着尹枫,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他和尹枫斗了十几年,深知尹枫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轴性子。尹枫知道周王不待见自己,面对周王的胡作非为,他却怎么也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不惜犯上,直抒己见。美其名曰忠言逆耳,实则愚蠢至极。可是近一年,尹枫突然消停了,不再和自己对着干,周王询问尹枫意见时,他也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连早朝都经常称病告假。虽然知道可能尹枫是厌倦了官场争斗,但是沈觉还是放心不下,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右相他每日还是闲在家中,偶尔会有些人去他府中拜访。”
“都是些什么人啊?”
“打听过了,基本上都是前丞相吴城的学生。”
“哦。”沈觉停下笔,暗自思忖,又说,“接着盯着,有什么异常,马上来报。”
“是,大人。”
夜色更深,仿佛抹不开的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