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皑皑,有女名姝,星辰不及,束之高阁;南域炎炎,如火佳人,妖娆妩媚,万人俯首;西方茫茫,一舞惊世,曼曼青萝,无枝可依;东海泛泛,丽服扬菁,出水傲世,唯有芳卿;天下之大,四美冠绝,偏只中原,不出一人。
——无名题
中原周国的嘉鱼居外,被人莫名提了首打油诗,一时间惹得众人围观,群情激愤。
“哪来的狂妄之徒,竟也胡乱点评天下美人。”
“哼,这不是欺我大周无人吗?”
“什么东西南北,我就从来没听过,胡扯!”
“就是就是,不知道写得都是些什么,要是真有沉鱼落雁之姿,不早就艳名远播了吗?”
市井小民只把这事当做谈资,却不知谈着谈着,这事传到了大周之主的耳朵里。
“混账东西!”周王的声音在宽敞的宫殿中回荡,看样子气得不轻。他已年逾五十,但依稀还看得出年轻英俊的痕迹。竟说周国无美人,他的后宫可是五国之最,佳丽更是不胜枚举。
“陛下,还请息怒,不过百姓玩笑取乐之言,大可不必在意。”说话的人身着青色官服,身材颀长,风度翩翩。
周王听了这话,没有吭声,胸中还是堵着一口气。
另一旁的紫衣官员察言观色,缓缓开口道:“陛下,右相所言极是,陛下不能为一群刁民伤了贵体,”又顿了顿,接着说,“然,也不可听之任之,天下之大,我国居中,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怎会无美人?怕是有人蓄意为之,欲羞辱我国。”
周王觉得很有道理,“那左相认为当如何处理?”
“臣请陛下办一次品美大会,选出我周国的绝世美人来,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周王心中一动,未来得及表态。
“胡闹!”右相在一旁早已听不下去。“此等无聊之事,不管便好,为此弄什么大会,劳民伤财。古人有训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此举非君子所为。”
“右相,此言差矣,选出我周国美人也是为了耀我国威嘛。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不如派遣画师到适龄女子家中画像,最后以画评美,方合礼数。”
“不错,左相果然考虑周全!”
“陛下,臣认为不可。”右相还是坚定否决。
“唉,右相,寡人觉得左相说得很好嘛。”周王打断了右相。“就这么办,不必再议,孤要让世人见识见识周国的美人。左相,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陛下,臣定不辱命。”
右相看着那其乐融融的君臣二人,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
右相尹枫,本出自寒门,因受前朝丞相赏识,招为东床快婿,从此平步青云,可他为人耿直,不善谄媚,现虽官至右相,却不受周王器重。尹枫夫人早逝,家中只有一女,相依为命。
“父亲大人,你回来了。”尹枫的女儿尹安歌笑着朝自己的父亲奔了过去。
“安儿,身体好些了吗,烧退了?”
“嗯,已经没事了,我听话得很,乖乖吃了药,明天就可以出去玩了。”
“你啊,就惦记着出去。”
尹安歌见父亲面带愁容,问道:“父亲,你怎么了,是和王上又——”
“安儿,父亲没事,朝堂上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担心的。”尹枫柔声道。
尹安歌心中明朗,嗯了一声。她拉拉父亲的袖子笑道:“父亲,女儿今日跟厨娘学做了一道新菜,晚上尝尝我的手艺吧。”
尹枫的神色柔和,他摸摸尹安歌的脑袋,说:“好,我记得你娘也喜欢下厨,让我看看你们俩谁的厨艺更好。”
当晚,和父亲吃完饭后,尹安歌换了身男装就偷偷溜了出去。
尹枫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疼爱有加,他虽是读书人,但对女儿的管教却不迂腐,孩子还小,多出去走走也没什么,相反还能增长见识,只是叮嘱安歌要换上男装和多带几个随从。从七岁起,尹安歌便以安尹这个名字混迹于洛阳的街道。现今十二岁的她自然不屑再带随从,拾掇一下,利落地出了门。
上次不小心淋了雨,感染风寒,整整七日都未曾出来,她可是想念极了嘉鱼居的梨落饮,那用带雨梨花酿成的美酒,入口清凉,唇齿留香。大步行到嘉鱼居,点了个雅间,尹安歌就品起美酒。不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
尹安歌为了更像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进。”
门被轻轻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节凝雪皓腕,紧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姿走了进来。
“安公子,可是好久没来了。”声音娇而不媚。
“老板娘,我不就几日没来,怎么就这般打趣我。”
来得人是嘉鱼居的老板娘秦娘,尹安歌与她已有几年的交情。
她放下了手中端着的酒壶,“我可是以为,你被别家的美酒给勾跑了。”
“不会不会,老板娘家的落梨饮是我此生挚爱。”
秦娘掩嘴一笑,“人小鬼大,尽瞎说。”
“我可都十六了,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尹安歌的身长随父亲,十二岁的年纪同人家十五六岁的公子哥一般高,为了方便行事对外一直谎报年纪。
“十六,我看不像,娶妻生子嘛,就更不像了。”秦娘替尹安歌斟了杯酒,高深莫测地又是笑笑。
尹安歌不以为然,将酒一饮而尽,舒服地倚在美人靠上,朝秦娘问:“我几日未出门了,这坊间可有什么趣事?”
秦娘朝门外看了一眼,道:“巧了,今早儿我这嘉鱼居外就发生了件趣事。”见尹安歌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她才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北地皑皑,有女名姝,星辰不及,束之高阁;南域炎炎,如火佳人,妖娆妩媚,万人俯首;西方茫茫,一舞惊世,曼曼青萝,无枝可依;东海泛泛,丽服扬菁,出水傲世,唯有芳卿;天下之大,四美冠绝,偏只中原,不出一人。”尹安歌一边听着一边将那首打油诗又给写了出来。
秦娘凑上来看了一眼:“你这字不错,就赠与我吧。”
“咦,原版都在你这了,你要我这有何用?”
“你是不知道,未时那会来了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地把那墙上的字全给抹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是嘉鱼居的一桩奇闻异事,我想着巧用一下,说不定是条生财之道。”
尹安歌把诗递了过去,“老板娘当真机智过人,但我觉得你也不缺那几个客人。”想了想,又问:“不过,老板娘,你知道这诗里写得美人都是谁吗?”
秦娘狡黠一笑,“我不知道,可有人知道。”
秦娘领着尹安歌进了楼下的一间包厢,里面坐着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见有人进来,中间稍年长的男子先开口问道:“秦娘,这位是?”
尹安歌落落大方,抱拳行了一礼道:“在下安尹,见过几位公子。”
秦娘拉她坐下,解释道:“安尹公子是嘉鱼居的熟客,同奴家聊起打油诗的事,对诗中提到的美人很是好奇,可奴家哪里知道这些。奴家有一想,巧了沈公子不是来了吗,您博学多才,定是知道的,就自作主张带他过来了。”
“这也是我的意思,打扰诸位,现在这里赔礼了。”尹安歌也在一旁帮腔。
“既知是打扰,却还前来,真是不懂礼数。”右边的蓝衣少年,突然开口,一脸不耐。
中间的沈公子,脸色一变,却也没说什么,朝尹安歌赔了个笑脸,左边的白衣少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喝着自己的酒。
秦娘忙打了圆场:“千错万错都是秦娘的错,搅了公子们的雅兴。”
“无妨,秦娘,我家这位弟弟性子是怪了些,并无恶意。”说完朝尹安歌举杯道:“在下沈清远,舍弟不懂事,还望海涵。”
“当然,在下自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说完,朝那个蓝衣少年笑了笑。
蓝衣少年的脸色黑了下来,刚刚分明是在嘲笑他。
秦娘默默退了出去。
沈清远同尹安歌聊了起来,蓝衣少年,在旁一声不吭。
“要说北齐美人,其名为姝,当是齐王的宠妃,南宫姝,听说齐王当时为迎她入宫,特意命人建起了百尺高楼星辰阁。”
“星辰不及,高阁束之。所言不虚,沈兄,你再和我说说其他几位美人吧。”
旁边的蓝衣少年冷哼了一声。
尹安歌不以为然,沈清远见她不在意,就接着说道:“西方舞者,那就一定是叶曼,当年她一舞名扬天下,现在若想看她一支舞,只怕是千金难求了。”
“叶曼?莫不是那个雨槛幽花?”尹安歌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传闻。
沈清远点点头:“正是。”
尹安歌的乳母是西梁人,总爱说些故乡的事情。她就提过有个女子年仅二八就令天下舞者黯然失色,她的雨槛幽花是世间最美的舞蹈。
“临海的东陈嘛,也是最近的事,听说会稽出了位才女,这名字叫做万卿卿。”
“出水傲世,唯有芳卿。那么南宋的美人又是谁?”
沈清远不急不慢道:“重点就在这万人俯首上,你想想谁能有这么高的地位受万人俯首。”
“宋王。”南域之境,宋女多妖,尹安歌已早有耳闻。也是,传说中那位宋王定当是美艳绝伦,不然怎么惹得同室操戈,渔翁得利,坐上王位呢。
“这诗中单单没提宋王的名字,看来也是为避讳。”尹安歌回想了一遍那首打油诗,很是满意地饮了一口酒,“多谢沈兄赐教了。”
“沈某不敢独占其功,这其中有些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衣少年。
尹安歌注意到了,道:“这位兄台对美人也感兴趣?”
白衣少年抬起头,目光清冽,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我对美人没兴趣,只对这首诗感兴趣。”
“行了,你要问的都知道了,可以走了吧?”蓝衣少年不耐烦地下逐客令。
尹安歌这会倒是十分识趣,朝他们拱了拱手,便退了出来。
四大美人啊,不惘出来一趟,听了个好故事,还有认识了个人,沈清远,这名字,她可不陌生。左相家的独子,不过他何时多出了两个弟弟。尹安歌在楼上又坐了一会,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可以看见楼下的位置。见到那三个人往外走,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没走一会儿,沈清远和白衣少年一块,同蓝衣少年分开了。尹安歌想了想,朝蓝衣少年的方向追了过去。
“前面的公子慢走!”
蓝衣少年一回头,见是尹安歌,眉头顿时锁到了一起,不打算理会。
尹安歌忙拦在他前面。
“公子这是躲我?”
“哼,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人为何要拦我?”
“公子冤枉我啊,我和公子的兄长相谈甚欢,远远见到你,自然赶来招呼。”
“与我何干?”
“公子何必如此冷漠,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呢?”
“哼。”蓝衣少年冷哼了一声,嘴中喃喃了一声。
尹安歌看他的嘴型,料想说得无非又是不知礼数,偷偷笑了一笑,暗想那就来教教你什么是礼数。
“你快让开!”蓝衣少年把尹安歌拦着的手一挥。尹安歌就势扑倒在地。
蓝衣少年却不打算扶她,又要走开。
“站住!”尹安歌一脸严肃,她坐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沉声道:“不想左相家风竟是如此。”
“你说什么?”
“我与你家兄长交好,你若知礼数,也当礼貌待人,与我交善,我见你年纪不过十四,我年长于你,你若知礼数,也当唤我为兄,酒楼中我自报姓名,你若知礼数,也应报出你的名来,如今恶语在前,动手在后,真真是不知礼数,败坏你沈家家风!”
“你,你!”蓝衣少年一时气结,久久才说出一句话,“你怎知我不过十四?”
尹安歌斜眼望去,他比自己矮上一截,应该没猜错啊。“那你多大?”
“十五!”
尹安歌扑哧笑出声来,她站了起来,摸摸蓝衣少年的脑袋,说:“为兄已经十六了。”
蓝衣少年一脸不相信,他打掉尹安歌的手,“谁想和你称兄道弟!。”
直呼沈清远的名字,果真不是他弟弟。“罢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为兄就不同你计较了。”
“哼,你也配!”
“挺傲气的嘛,”尹安歌看了看天,伸手又是摸摸蓝衣少年的脑袋,“罢了,那我就喊你小弟了,今日不早了,为兄就不陪你玩了,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管身后蓝衣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黑。
和沈清远一般大,身份不低,再看他回去的方向,准是王室子弟。这些个王孙贵族脾气真是差。倒是那左相的儿子让人有些意外,左相老是和父亲唱反调,不是什么好人,可沈清远却是一副坦然的君子样。
尹安歌打了个哈欠,不想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样想着她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