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门很好识别,门匾上“公安”两字格外醒目。向春喘吁吁地来到大门窗口。“老师,我是陈家坪水瓶厂的下岗工,今天遇到一件怪事。”
看门老头目光对着电视,握拳翘起大拇指往身后扬扬,“有事,里边说。”
向春三两步奔进里边门厅,半人高的办事柜台里坐着位年轻协警,正望天想心事。他急不可待:“小同志,我是下岗工,被小车擦挂,结果大大出人预料……”
“请到楼上去。” 协警客气地打断。
向春“噔噔噔”地上到一搂,首先见门上标着“治安科”,门虚掩着,他本想去敲却轻轻推开了那扇门。一女民警俯桌上写东西,抬头问:“什么事?”
“遭车挂了啊!” 他迫不及待地单刀直入,跨向靠边的椅子欲坐下。
“报案在楼下,去吧。”
“协警啷个说上来。”
“不会错,下边。”
跑得精疲力竭的向春不再问到底该找谁,实在腻烦。上下之所以推诿,社会上小纠纷小矛盾实在太多,车子擦挂嘛,天天都在发生,平常得像掉根头发,不值一提。他开始寻找下楼出口,朝前转个弯,越往前越迷失方向,走到尽头是卫生间,不得不回过头从头找,反而在迷宫中越陷越深,光线越来越暗,门越来越精致,房间越来越大。消防科,户籍科,刑警队,档案室,会议室,当他经过半敞的一间房门时,听见有人从里边喊:“喂,你到哪儿去?”
向春怯怯地问:“从哪儿能下楼?”
“你找哪位?先进来坐坐吧。” 突然有人对他发生了兴趣。
房间里两位民警大概商量着事。向春吸取了经验,开口就加重了语气:“我遭车撞了啊,撞得好凶。”
四方脸拉过一张椅子,“你不是好好的吗?”
向春沒坐,急迫地说:“真的,撞啦!”
“你说说。”
向春不知这是哪个部门,不过这里的人至少容他讲话。四方脸面容和气,示意他坐下,并认真地等着他讲述。向春还沒坐稳,双手就夸张地展开:“好大一个箱子哟,车伕给了我一箱子现金,全是百块一张的,我做梦都沒见过这么多大票儿。” 他听见自已说,这话沒经过脑子就直接跳到了舌尖上,说完了,他就打失悔,下边一定是他们让他把钱交出来,由他们审查过目。
可是,两位民警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像审视犯人。还是四方脸说:“从头说说罢。” 向春顿了顿,格外强调:“当时车伕撞倒我,根本沒时间多想,现在醒豁了,这是车伕设的圈套。我怕遭坏人勾引利用,但我还是遭上了他的当!
四方脸风趣地说:“给你这么多子弹(钱),还说上了当。”
“我,我,哪个都难相信,真正的!” 向春急顾辩解。
前后都专心支楞着两只元宝耳的民警说:“看来,是好运撞了你呀!”
“那么说,他撞了你,是私了解决。他把你看成碰瓷的,还是他自个糊里糊涂,连句‘敲诈’的词都沒反驳?就送你一箱‘子弹’?” 还是那个四方脸问。
这可气坏了向春:“啥子意思?我故意碰瓷?诈骗犯吗?要是你们亲眼看见就好了,我并沒对他提一点要求、补偿,他自愿扔下的钱,车就跑得像只野兎,比受惊的野兎子还快, 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扯起喉咙都喊不住!”
“奇葩。”元宝耳嘲笑地说:“给你讲,昨天,有个同你相仿的男人,神撮撮说他一麻袋钱被黑猫警长抢劫,有几个亿,请求我们帮忙找回来,我们当即追问,他才说出是冥币,在街上乱买被城管缴去。还有更喜剧的女人报告,说在白市驿她家后檐沟,挖出个老古董——唐代贵族人家盛酒的陶器,起码值百万。文化局兴师动众跑去,原来是解放前妇女用的尿罐。还有考坏了脑子的高中生,清早八晨跑来反映考卷上有剧毒,有致癌物……简直花样百出。”
场面一时静默。
又听四方脸开了腔:“师傅,叫你家属来下,着重问问他们。”
向春似乎明白过来:“问啥子?未必要问问我近来生活、心理是不是正常?”
“最好去作个CT、脑电图。” 元宝耳进一步说。
啊,不信实我说的?我有精神病,疯子!我碰瓷,我诈骗!完了完了!向春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实足的疯子,马上就要被捆进精神病院关起来。幸亏他急时回豁起他的来意,他几大步走到门口回过头,气呼呼捉高嗓门说:“老实告诉你们,我那些现金,全是假钞。司机麻我认不出,我就是赶来,要你们赶快抓住他!”
两位民警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四方脸说:“有假钞?怎么不早说呢?带来沒有,我们看看。” 显然是个头。
“沒带来。”向春猾头地说,仍有些把握不准地补充:“我只是觉得有假哈……”
“问题严重了,赶快拿去银行鉴定,赶快。” 元宝耳话里包含打趣的成分。
向春潦草地“嗯”了一声。他巴不得尽快脫身,边走边嘀咕:“怀疑我有病,精神失常。报纸上还吹他们办案明察秋毫,去你的。” 这次,他竟然顺利地下了楼。
不一会,两位民警追下楼,问那个想心事的协警:“人呢,刚才进来的人呢,那人登记沒有?”
门口哪里还有影儿。
老远的大街上, 向春走得急,预事急躁的他路过家门也沒回,额上渗出了细汗,才在九龙坡区最繁华的大街上找到一家大银行。
银行大厅里五彩斑斓的大理石光洁如镜,坚实的不锈钢座椅闪闪发光。这里沒有大声喧哗,连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分贝。向春很少来这儿,觉得别扭,他尽琢磨着心事,脑子昏沉沉的到问讯台前,让过两个人,以便单独和女员工交谈。而后尽量压低声音问:“打扰你一下,我想问问我的钞票……” 还沒说完,看见他手中捏着百元钞的女员工就打断话说:“别急。”随之从旁边机器孔扯下号码单递他:“请坐下等候叫号。”
向春只好坐到金属椅上,攥着那张纸条条,忐忑不安。他沒听见叫28号,却听到叫29号和30号了。他直抱怨自己:真不该来这儿作甄别,但不求得证实又不行,即使莫收也好了却件折磨人的心事啊。终于到号叫完了。向春急赶来到一扇小窗口,紧张得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帮我检查检查。” 窗口内的女员工笑微微地接过,习惯性地把百元钞朝萤光灯照照,用验钞机梭过,肯定说:“真钞。还有事吧?” 向春绷紧的神精松弛了许多,又掏出兜里所有的十来张要求验证。
“人民币沒问题呀,需要存吗?”
向春痴呆呆面对手中的钞票直眨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是验钞机故障沒发现破绽?不可能,银行是辩别真假的权威部门,错不了。
他是怎么走出的银行,不知道,反正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