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苏映雪坐在嘈杂的宴会上,看着进入大堂前来祝贺的官员,轻轻抿一下唇。
赵书颜的这场一岁宴会虽然办的匆忙,但是从眼前的规格来看,不难看出赵清傅有多重视这个女儿,是因为流木吧。
或许,赵清傅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苏映雪猜测着,可是这样隆重的举办一个庶女的生辰,还让娄挽月这位正房夫人来亲自操办,真的好吗?
但看向宴请来的宾客是,苏映雪便打消了原来的想法。因为这些宾客的身份看起来并不简单。按理说,这样家常宴会来恭维的都应是四品一下的官员,偶尔有几个官级大的官员,也应是娄丞相的亲信,来时也应是笑脸相迎才对。
可现在的大堂中,明显有几人是顶着一张假笑的面孔,说着一些有弦外之音的话语。
看来,这场宴会应该不只是庆祝赵书颜一岁生辰这么简单。
可苏映雪现在并不关心这些,她只关心自己那即将见面的妹妹,赵书颜。
赵书颜,哪怕已经重生,你还会记得我们之间的仇恨吗?
苏映雪的思绪不禁回到了自己身亡的那一日。
……
柴房中带着霉气的潮湿空气围绕着苏映雪。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响。那是绵绵细雨轻轻敲打荷叶的声响嘛?那这湿润的空气中又是否会夹杂些许清幽的荷香呢?
苏映雪苦笑一下,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对啊,她已经瞎了,这满池荷花盛开的美景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她只盼能嗅一嗅荷香,便知足了。
苏映雪挣扎起身,因手脚被反绑,只能倚着墙脚,倾听这柴房之外的一点点响动。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柴房的门被推开。苏映雪看不到是谁,但耳边响起的熟悉的铃铛声,让苏映雪隐约猜到了来人,试探着轻唤:“颜儿妹妹,是你吗?”
“是我,雪儿姐姐。”
赵书颜是赵丞相的庶女,自赵丞相的嫡女赵书蓁去世后,赵丞相便更是宠爱这唯一的女儿。虽说自古都有将相不合的道理,可这并不妨碍赵书颜和苏映雪成为最好的朋友。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们,自苏映雪嫁给萧泓玦后,赵书颜便常来靖安府做客,陪她说话。
可苏映雪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好姐妹会有背叛自己的一天。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从未成为好姐妹。
只是,苏映雪是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才看清一切。
“颜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知道我还活着?”苏映雪因为双目失明,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踉踉跄跄的向赵书颜的方向摸去:“萧泓玦不是已经对外宣称,我已经毒发身亡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
“姐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赵书颜的声音透着莫名的轻蔑:“巧了,今儿是泓玦哥哥的登基大典,妹妹我闲着无事,来陪姐姐说说话,如何?”
“什么?”
“不敢相信?泓玦哥哥今天举行登基大典!”赵书颜说的骄傲,又有着满满的嘲讽:“姐姐,你真是太天真了,你知道吗?”
“…颜儿…”苏映雪的嘴唇开始颤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呵,你还不知道吧?那我便一件一件慢慢告诉你,让你死的名目些,也算尽一下我们姐妹的情谊。”赵书颜顿了一下,道:“苏映雪,你知道泓玦哥哥为什么要娶你吗?”她笑的肆无忌惮:“因为泓玦哥哥需要苏将军的军权,所以才会娶你,可泓玦哥哥可是一点都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我,赵书颜!”
“…书颜…”苏映雪不敢相信的唤着赵书颜的名字,软弱的语气里甚至还有着一丝乞求,乞求赵书颜不要再说下去。
“姐姐,何必再自欺欺人。”赵书颜冷笑一声,接着道:“算起来我和姐姐应该算是同一天成为泓玦哥哥的女人的。也就是说,从姐姐嫁入靖安府之后的第二日起,我就已经成为了玦哥哥女人。”赵书颜扬起嘴角,像突然想起似的提醒道:“对了,明日,就是我赵书颜的封后大典!”
苏映雪咬紧双唇,无法溢出一字。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那一根是震惊,那一根是怨恨。只听见赵书颜刺耳的冷笑充斥着她的耳膜。
“还有,妹妹还给姐姐带了一份礼物。”赵书颜轻击手掌,便有人上前解开苏映雪身上的麻绳,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扔给了她。
包裹有些粘稠的湿漉感。苏映雪颤抖着双手解开包裹,摸向那件仍旧温热的东西。只是手指在触碰到的那一瞬,便惊慌的扔掉,浑身战栗不已。
“姐姐怎么了?不喜欢吗?”赵书颜假心假意的关切问道,又似因为苏映雪的不喜欢而遗憾一般:“可惜了,姐姐不喜欢。原本以为姐姐一定会非常珍惜才是。那可是妹妹亲手斩下的苏伯父的头颅啊!”
……父亲——!!!
两行黏稠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苏映雪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颤抖着双手将父亲的头颅抱紧在怀里。
可苏映雪记得,自己那双没有了瞳孔的眼眶里,竟然挤进了一丝光亮。她看见赵书颜那精致的面容上布满了恐惧,娇弱的身体跌坐在地。
而此刻的自己,坐在枯柴之中,面如白纸,瘦若骷髅,那双如黑洞般的眼眶中,正流出两行醒目的血泪。如骷髅一般狰狞的人,缓缓扶着墙立起,那双没有血色的薄唇坚定的一字一句道:“伤我之人,我定不放过!”
……
苏映雪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她们的仇,她不会忘。
随着丫鬟悦耳的声音落下,门帘晃动,里堂里走出来一位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他便是赵清傅。
苏映雪看着赵清傅的面容楞了一瞬,他不就是自己那日清晨在浮菊园看到的男子吗?心下不禁开始疑惑,她可以确信,那日清晨悄然出现在的男子,在看向娄挽月的身影时,眸中是有几分疼惜的。那么府中流传的只疼爱妾室的话语是怎么来的?
莫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苏映雪看向赵清傅身后的娄挽月。
娄挽月的妆容是今早刻意梳洗一番的,虽然她嘴里说着是为了不能党务了这次的事情,可当她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面方巾细细抚摸时,苏映雪便知晓,她的心还在赵清傅身上。
此刻,她的装扮端庄精致,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跟随在赵清傅身后,和到来的宾客一一交谈,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怪不得外界会认为两人相敬如宾,这其中的痛苦,大概只有娄挽月自己清楚了吧。
“相公。”人还未出现,便从里堂里传出流木轻柔娇嫩的声音。她伸手掀开幔帘,出现在大堂里,一身浅青色藕丝罗裙,到显的人似桃花般粉嫩,简单的发髻,带着一支白玉簪,既显得简单朴素,却又不会显得平庸。
看到娄挽月后,微笑着盈盈施礼:“见过夫人。”
现在眼前流木的模样,正是苏映雪记忆中的模样。永远都是温婉的笑着,从不逾越礼法,也从不放低自己的自尊。
流木,苏映雪静静的坐在主桌旁,悄悄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看着流木身后跟出来的丫鬟,丫鬟手里抱着一个还在咂嘴的小婴儿。她眨着自己水灵的双眼怯生生的看着大堂里喧闹的人群。
这,便是赵书颜!年仅一岁的赵书颜!!!
一步,两步……看着丫鬟抱着小婴儿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近,苏映雪心中的怒火也在一点一点燃烧的旺盛。
“蓁儿!”赵明毅突兀的声音使得苏映雪猛然回神,看着赵明毅稚嫩的面孔,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
“你在想什么?”赵明毅在苏映雪的面前晃了一下自己的小手,然后顺着苏映雪刚刚的目光看向正笑得开怀的婴儿——赵书颜身上。
“你想看小书颜吗?”赵明毅一笑,自顾自道:“也是,小小的那么可爱,跟以前的蓁儿简直是一模一样。我去让丫鬟抱来。”
苏映雪猛的拉住小小明毅的衣袖,已经出汗的小手捏紧又松开,良久才缓缓摇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明明自己想要报复的仇人就在眼前,却又退缩着不敢上前。
自己,是怎么了?
苦笑一下,苏映雪自我安慰道,或许是自己的良心还未完全丧失,害怕这个刚刚看到这个世界不久的一岁孩童,会在下一刻,丧命在自己的手上。
苏映雪缓了缓心绪,对着赵明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表示自己无碍。
赵明毅原本有些担忧的话语也就消散,毕竟他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看不懂苏映雪眼眸里隐藏的仇恨和纠结。
大堂里的官吏文绅开始纷纷虚伪的赞叹。
赵清傅只是浅笑着摆手,却并未开口否认,看似谦逊,实则是傲慢。这就是官场的阿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