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如果再敢乱跑,老娘就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只能爬行!”伪装成年迈大娘的细作眯起看似浑浊的双眼,捏紧苏映雪细小的手臂,说着最狠毒的威胁话语。
年幼的苏映雪惊恐的看着细作,明亮的双眸里满是恐惧,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小小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却又不得不随着细作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前进。
“老人家,她还只是个孩子。” 十五岁的少年身着藏蓝色锦衣,背光而立。
苏映雪因为少年的出现,止了抽泣,只是定定的看着少年。一对峨眉清扫,一双美目微弯。明明是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可大而亮的眼眸里满是清澈如水的目光,纤长的睫毛微颤,淡色薄唇微扬。他看着苏映雪,笑得一脸温润,却让苏映雪的内心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寂静之中又有如水波涟漪一般的声音响起,久久回荡。
“小伙子,老妪劝告你,可不要乱管闲事。”细作弯了背,沙哑了嗓音,皱纹纵横的老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可以称的上慈祥的笑容。
“那这件闲事,我管定了。”藏蓝色身影翻飞,与细作打在一起。
苏映雪忘记了逃跑,只是痴迷的看着少年的身影,缓缓扬起了嘴角,脸颊飞上了两片浅浅的红霞。
所以,直到少年再次站定在苏映雪面前时,苏映雪会紧张的捏紧自己的衣角,躲闪着少年的目光。当少年开口询问苏映雪的姓名时,苏映雪竟紧张的摆起了千金的架子:“凭什么……回答你!”
少年不但不生气,反而宠溺的揉了揉苏映雪乱蓬蓬的头发,笑道:“小小年纪还挺蛮横,也不怕以后寻不到一个好夫家?”
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少年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暖意,就像那洒落下的斑驳的阳光,轻轻的落在少年如蝴蝶一般煽动的睫毛,少年的声音也轻轻落在苏映雪的心底。
在那个如梦一般的夜晚里,苏映雪还记得,路边野生的桃树,一片片轻盈飘落的花瓣,和少年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桃花眼里似心痛,又似怀念的悲伤。
少年轻轻吟唱着:“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你喜欢桃花?”苏映雪问道。
他弯了眉眼,说着:“对,我喜欢桃花,桃花很漂亮。”微弯的桃花眼里映着篝火的火光,明亮的眸子里显出苏映雪七岁的身影,他道:“蛮丫头,忽然觉得和你一起粗茶淡饭的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他的语气带着羡慕,期盼,却又似永远不可能达到般的绝望。或许,只是一时的感慨,一句平淡,无心的话语。
可偏偏是这样一句无心的话语,如同石子掷进湖心一样,虽然表面只有淡淡几圈的涟漪,却能让苏映雪永远铭记在心底。
可最终,还是变了。一切都变了,变得让苏映雪措手不及,悔恨不已。
……
“蓁儿!”
急切的声音将苏映雪从梦境中拉出来。可苏映雪的意识依旧模糊,半睁开双眼,只朦胧的看到了娄挽月的身影。
她握着苏映雪的小手放在心口,面容憔悴,目光急切,泪珠扑簌簌的落。一脸的心疼,声音轻柔:“蓁儿,别怕,娘亲在,娘亲在。”
娘亲…苏映雪轻扬嘴角,握紧了娄挽月温热的手。娘亲,她真的好想娘亲啊!
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
当苏映雪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她缓缓睁眼,张了张自己干燥的嘴唇,正要说什么时,侧首,竟看到屋中立着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男子剑眉星目,身着素色长袍,发髻高束。让人惊叹的是,男子一身儒生打扮,却颇具几分英气。
像,太像了!苏映雪在心中感叹,这男子眉宇间的英气与赵明毅竟然如此相似,他是谁?
男子久久注视着苏映雪,眼眸中分明透露着关心,却一步也不向前,只是重重叹息一声。立在门旁,深深望一眼趴在床沿上已经熟睡的娄挽月,便匆匆离开,生怕被人撞见了似得。
苏映雪心下更是疑惑,这男子为何悄然出现,悄然离开?更不解的是,男子望向娄挽月的目光极其复杂,有怨恨,亦有怜惜;有疏离,亦有温情。
她轻轻拉一下被褥,娄挽月竟因这小小的举动而惊醒。
“蓁儿!”娄挽月先是一惊,待看到已经清醒的苏映雪时,竟是喜极而泣。她眸中闪着泪光,面容极其憔悴,似几天几夜守在床边,不曾合过眼一般。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却又七分是苍白。她轻蠕樱唇:“醒了,醒了就好。渴了吗?娘亲去给你倒水。”
苏映雪点点头,看着她撑起身子缓缓向梨木圆桌走去。她的身体太过羸弱,仿佛垂到空中的柳条,柔弱无力,随时都会被风吹到一般。
她的身体一定是被疲惫给掏空了,这样想着,苏映雪的心里不禁产生一股暖流。苏映雪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苏荣涛在夫人去世后,便再未迎娶,所以苏映雪从小就未曾感受到过母亲的关爱。可如今,带着一生的记忆重生后,拥有娄挽月这般的母亲,竟仍然觉得温暖。
屋内安静,只听的倒茶水的声音。原本温情蓉蓉的气氛,被一个清脆的女生给突兀的打破。
“听闻蓁儿小姐病了,不知现下如何?”流木的身影出现在房中,她看着娄挽月,浅浅的笑着,可让看着的人总有些不舒服。
娄挽月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她并未抬眸,只是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梨木圆桌上,平淡道:“无碍。只是没有想到,你还会再踏进我这浮菊园里。”
“小姐说笑了。”流木的话音弯了一弯,看着娄挽月坐在的床边缓缓喂苏映雪喝水的身姿,自觉的坐在梨木圆桌旁,浅浅抿一口茶:“你是相公的正房,又是娄丞相的掌上明珠,我身为妾,怎敢不来看你?”
“何必呢,流木。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娄挽月转身看着流木,美丽的双眸里满是落寞的神情:“这一切,该结束了。”
“结束?!”流木的话音一扬,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好笑的看着娄挽月:“小姐说得好生轻巧啊!一句结束,就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吗?”
“我的孩子呢?”流木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纤长的双手紧紧的捏着杯子,努力的扬起一个冰冷而带着嘲讽的笑,却让人觉得痛的窒息,道:“小姐,你告诉我,我的孩子该怎么办?一个才存活了四个月的生命,连它长什么模样我都不清楚,就这样…没有了…。”
流木怒视着娄挽月,似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忽的起身,双手抓紧自己的衣领,表情痛苦,却恶狠狠道:“娄挽月,你知道吗?小产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种痛苦,我一定要你加倍奉还!”
“流木…。”娄挽月轻轻唤了一声流木的名字,眼眸里满是忏悔和愧疚。
“别摆出那副虚假的面孔。”流木轻轻理了理衣衫,平静了自己的情绪,看似无意的说起,语气里却透着讥讽和得意:“相公回来了。昨晚,在我房里。”
娄挽月没有回话,只是垂了眼帘。
看到娄挽月这般懦弱的神情,流木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只留下一句“茶不错,只是可惜了,没有人会来品。”便盈盈一笑,施了一礼,离开房间。
苏映雪愣了一瞬,瞬间明白过来了。流木在嫁给赵清傅后,第一次怀胎时,只四个月便莫名流产。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什么,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莫名的缘由应该就是娄挽月。
看着娄挽月无力的坐在床沿边,一副凄凉无助的模样,苏映雪竟觉得有些心疼,但却无法安慰。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是,她不愿去安慰。因为她在上一世也曾有过流产的经历,而导致她流产的原因就是赵书颜,那个在上一世时名义上的好姐们,这一世血缘上的亲妹妹——赵书颜!
所以,她憎恨这样的女人。可面对娄挽月充满忏悔和落寞的眼神时,苏映雪又不自觉的心软。或许,是有原因的吧。苏映雪这样对自己说着,最起码,她已经认可了娄挽月这位母亲。哪怕曾经有过什么过错,可她是赵书蓁的母亲,是她苏映雪的母亲。
娄挽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无力的摇一摇头:“这或许就是上苍要给我的惩罚吧……”她抬眸看向苏映雪,轻轻拥住苏映雪,低声道:“还好,娘亲还有蓁儿在。”
苏映雪没有回应,反倒沉默了下来,或许,此刻只要这样静静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