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儿…”娄挽月灵动的双目里闪过一瞬痛苦：“是不是觉得娘亲很没用？”
她苦笑着，拉起苏映雪的小手贴在她的脸颊上，像是寻找一种安慰一般，轻轻闭上双眼，声音带起点点呜咽的感觉：“娘亲该怎么办？”
心中有些动容，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再三，苏映雪轻轻开口，只说出简单的两个字眼：“不哭。”
“蓁儿。”娄挽月呆愣一瞬，破涕为笑，轻轻揉一揉苏映雪的发顶，带着身为母亲的宠溺。
“嫡母！蓁儿！”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苏映雪微微侧身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个五岁的男童大汗淋淋的跑到她的身旁，对着她灿烂一笑，伸手粗鲁的揉乱苏映雪的两个小小双丫髻，得意一扬唇角：“蓁儿似乎又长高点了！”
苏映雪心底一颤，好熟悉的动作，好熟悉的话语，他是谁？
……
“雪儿又长高了！”
“雪儿的嘴可是越来越伶俐了！”
“雪儿，他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
“雪儿，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
……
未察觉，苏映雪的眼眶已经湿润，似眨一下眼，泪水就会从眼眶里滑落。她努力抚平心中的波澜，让泪水凝固在眼眶里，看着面前的五岁男童，展开一个欣喜，又如释重负的笑。
她记得赵明毅，那个总是叫她丫头的人，那个总是为她默默付出的人，那个唯一阻止她嫁给靖安王——萧泓玦的人。
赵明毅，赵书颜的亲哥哥！
虽与自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也是曾经最疼她，为她牺牲太多的明毅哥啊！这般熟悉的笑容，这般熟悉的动作，苏映雪竟有一瞬回到从前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上一世的赵明毅还是死了，为苏映雪而死。那么这一世，便让自己以赵书蓁的身份守护你这位哥哥，苏映雪在心底暗暗发誓。
“明毅？“娄挽月也似一惊，毕竟赵明毅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赵清傅的妾，流木所生。但她的惊讶也只是一瞬，接着展开温和笑颜，全无刚才哀怨的神色，道：“又要欺负妹妹了？”
“没有！我只是想带蓁儿妹妹一起去玩。”小明毅嘟嘴反驳。
苏映雪不禁一笑，从未想到上一世傲慢的明毅哥竟也会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娄挽月和妇人也是忍俊不禁。娄挽月眼底的愁苦终于烟消云散，唇角上扬，一脸无奈：“小鬼头！真不明白，你怎会这般粘着蓁儿。也罢，既然你都找来了，就带着蓁儿去玩吧。但不可跑远，听见了吗？”
娄挽月装着严肃的模样，精美的双目里满是疼爱。想必她是极喜欢赵明毅的，不然怎会对并非自己所出的孩子流露出这般疼爱的目光。
明毅点头，拉起苏映雪的小手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转身的一瞬，就听到一声叹息，是娄挽月温婉的声音：“张妈，他们不会碰上流木吧……”
“……”
张妈的回答苏映雪听不清楚，但流木二字还是落入了苏映雪的耳朵。她上一世并没有与流木有过多的接触，但印象里，她也是个温婉尔雅的人，娄挽月为何要这般担心？
小明毅并没有察觉到苏映雪的情绪，依旧在前方拉着她的手，高兴的说着：“蓁儿，今日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糯米凉糕，快跟我来！”
苏映雪的眼眶又是一热，看着仅五岁的明毅哥在前面的背影，竟与脑海中那个身形伟岸的身影重合，思绪回到了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那个让她终生难忘的雨夜。
……
“雪儿……”明毅紧闭双目，面容痛苦。高大的身体背靠在朱红木门上，紧抿双唇。身上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的向下滴落水珠，而水珠砸在冰凉的地面上的声音，又完美的融入屋外哗哗的大雨声中。
苏映雪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浑身无力地依靠着这荒凉偏殿中已经有些破旧的朱红木柱。目光涣散，长发披散，毫无生气可言。
而大理石冰凉刺骨的触觉麻痹着苏映雪所有的神经。她无法挪动她的身体，只能这般僵硬的坐着。她的模样狼狈极了，甚至是可笑。因为她的身上除去披着的玄色长袍外，再无一物，而这件玄色长袍是赵明毅的衣袍!
苏映雪冷笑一声，声音平淡冰凉的透着死气：“他竟然迷晕我…他…竟然将我算计到太子的床上……”
窗外“轰隆隆”的一声雷响，一道闪电劈下，瞬间的白光照亮这荒凉的偏殿。赵明毅睁开了双目，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此刻满是慌乱，疼惜和怒火。
“雪儿…”他轻唤，满满的心痛。
苏映雪没有回应，斜倚着木柱，目无焦点，发出一声嘲笑，接着两声，三声，四声……狂妄放肆的嘲笑声充斥着整座偏殿，夹杂着雨声，她笑到声音沙哑，笑到眼泪滚滚洒落。
“雪儿！”明毅扔下宝剑，冲到苏映雪的面前，将她紧紧抱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声音颤抖着：“雪儿，别这样！相信我，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离开皇宫，离开萧泓玦的！我们一起寻一片世外桃源，只有你我，好不好？”
“你要吗？”苏映雪贴近赵明毅的耳畔，泪珠不断，可声音却极尽柔媚：“一个曾在两个男人身下承欢的女人？”
“雪儿！”赵明毅抱住她的双臂又紧了几分，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不肯放松，紧张心疼的声音在她耳边倾诉：“不，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已经……”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雪儿，我只想给你幸福。”
窗外有一道闪电劈下，白光骤闪，苏映雪在心底某一处尘封的记忆被击醒。那是布满星辰的夜晚，干净儒雅的少年含笑真挚的说着：“突然觉得，跟你这个蛮丫头粗茶淡饭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心底结起的血疤斑驳掉落，伤口也开始溃烂，乌黑的血液混着黄色的脓水流淌，苏映雪干涸的眼角再次湿润，脑海里满是十一年前美好少年的音容，眼前却是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和荒凉宫殿。
为什么？当年的萧泓玦哥哥变了，十一年前的真情成了如今的算计？
苏映雪凄凉一笑，想起了十一年前萧泓玦曾吟唱的一首词，低低吟唱：“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赵明毅拥住苏映雪的双臂缓缓松开了手，空旷的偏殿中回荡着苏映雪一遍遍低声吟唱的凄凉声音，赵明毅一脸的绝望，悲痛的看着苏映雪。他薄唇紧抿，神色复杂，抓住苏映雪双肩的手臂越来越用力。
可苏映雪的眼前只有一片虚无：“……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你还爱他…。”良久，赵明毅松了手，苦涩一笑：“是因为十一年前的相遇吗？雪儿，你爱的是十一年前的萧泓玦，还是现在的萧泓玦？”
苏映雪一下哑言，如有鱼骨哽咽在喉。是啊，她爱的是十一年前的萧泓玦，而不是现在把自己当做棋子算计的萧泓玦！她要的是十一年前的模样，她渴望的是十一年前的美好……
“是我做错了…”赵明毅苦笑，微抬首，却未让眼泪回流，反而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
只一滴，却如同一根钢针扎进苏映雪的心窝。
他起身拾起宝剑，推开朱红木门，背对于苏映雪。一阵寒风从门隙吹进偏殿，夹杂着凉凉的湿气扑面而来。她望着赵明毅那凄凉落寞的背影，竟找不出一句话可以说出口。
他说：“雪儿，若有来世，我不愿再爱你，我只求你做我的妹妹，让我用哥哥的身份守护你。”
他说：“雪儿，好好活着。”
朱红木门紧闭，一道闪电划过。殿外跳动的橙黄火光照亮整座偏殿，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杀！”“太子受伤，快叫御医！”“抓住刺客！”的声音，混着苏映雪心中滴血的声音。
……
“蓁儿！”
苏映雪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眼前是五岁模样的赵明毅。他拧起眉，稚嫩的脸上满是疑惑，他伸出小手，轻轻抚上苏映雪的脸，苏映雪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蓁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赵明毅轻声询问着。
苏映雪摇一摇头，没有说话，心中满是喜悦。
因为，眼前的是两岁的赵书蓁和五岁的赵明毅，并不是偏殿中愚蠢的苏映雪和痴情的赵明毅。这一世，再也不会有赵明毅的深情错付，也不会有偏殿中的甘愿牺牲。
这一世，自己是他的妹妹啊！苏映雪拉起小明毅的手，露出灿烂的笑容。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那她就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也绝不放过伤害自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