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艰难改造
1
孔贤仁与范小姐喜结连理前后,范川谷开始了他对渠涪县艰难的改造工作。
“你们再敢往前面走一步,看我不和你们拼命!”一位白须老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凶狠地对一群青年学生说。
“对头!从有渠涪场,就有九口缸”,“砸了九口缸,屙尿哪里装”,“九口缸在街上摆了楞个多年,你们范大少爷一回来,就见不得了?!”四周的居民纷纷附和。
原来,渠涪县仅是位于川东偏僻地区的一个小县。县城的街道非常狭窄,沿街的房屋把雨棚延伸到了街中,挡住了雨水,也遮住了阳光,一年四季真是“暗无天日”。
街道没有下水道。每次大雨之后,街上污水横流,恶臭扑鼻。每到夏天则更恼火——街场上摆了九口装尿的大陶缸。高温作用下,氨气等各种难闻气体,便向四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然而,渠涪县的居民们早就熟悉了这种味道。对化学气体产生的危害作用,更是一无所知。
范川谷决定下大决心,改变渠涪县“苟安的局面”。他组织“少年义勇队”,首先就准备拿这九口缸开刀。
带头阻止“少年义勇队”砸缸的,是渠涪老街上的一位耄耋老人,外号“九条命”。
范川谷得知此事,决定亲自上门拜访“九条命”老人。
“老人家,您为啥子要拦着那些学生呀?”
老人抚一抚自己飘逸的长胡,慢慢说道:
“不怕你笑话,本老头儿活过了从嘉庆到民国九个朝代,而且在每个朝代都遇到过凶险,全都闯了过来,所以别人送我外号‘九条命’。从我记事开始,这九口缸就摆在渠涪县的街道上,是全街老少倒夜壶的地方。没得哪朝哪代当官的,能够改变得了。不然,夜壶里的尿,往哪点倒?!我们窝尿,到哪里去窝?!”
范川谷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三天后,天刚亮,“九条命”跟往常一样睡不着。他披上一件短褂出门,先冲到隔自己家最近的那口尿缸,撒了一泡老尿,接着便顺街闲逛。来到街南头,他一抬眼,就看到一个“怪物”——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建筑物,平房、板壁、瓦顶。他大声吼道:
“大家都快点起床来看哟,这是啥子东西?”
街坊邻居们睡眼惺忪地聚在房前。“九条命”戴上老花镜,问道:
“这是个啥子东西?哪个认得到?”
街坊们纷纷摇头:“你老人家都认不到,我们哪里晓得?”
“九条命”又上前一步,见房子左右两厢各开一小门,门上挂了写着字的白布。
“哪个认得字?”“九条命”回头问。
一位少年走上前,“这左面写的是‘男’,右面写的是‘女’。”少年边说边指给老人看。
“这一男一女写在门口的白布上做啥子?两个人耍朋友嗦?”“九条命”哑然失笑。
少年也跟着众人大笑起来。笑罢,他突然发现左右门帘当中的墙上,还写了四个字。他指着字,一个一个念到:“公-共-厕-所”。
“厕所我晓得。”“九条命”说:
“那些大户人家,晚上用夜壶,白天窝尿上的就是厕所。只是,这‘公共厕所’,还是第一回听说……”
这时,范川谷带着学生队走来……
当天,“九条命”和众人亲手砸毁了九口缸。
又过了几天,街场上又贴出告示:
——街边篾蓬,限挂在阳历九月底为止,即一律撤废;现挂篾蓬,须一律悬挂在高处,以不致障碍交通为度。
——各铺户未制有布蓬者,须即刻筹制蓝色布蓬。限明年正月初一起,一律悬挂布蓬。
——禁止当街晾晒衣服,及喂放敞猪。
……
没过几月,渠涪县城的街容街貌,焕然一新。
2
1929年冬。
渠涪的冬天,并不见得比夏天好过。每当西伯利亚寒潮来临,窗外霜雨刺骨、北风呼啸,令大多数人居民不得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孔贤仁和范川谷,从少时的同学,变成了现在的一家人。两人围着火炉,促膝长谈。
“川谷,才两年时间,渠涪就发生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变化。你功不可没呀!”
范川谷摇摇头:“这个变化还只是表皮的。你觉得,要从根本上改变渠涪的面貌,下一步需要从哪点着手?”
“教育!”孔贤仁不假思考,脱口而出。
“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乡村第一重要的建设事业是教育。因为一切事业都需要人去建设,人是需要教育培养成的,所以努力建设事业的第一步是应努力教育事业。这个事情,我已经考虑有一阵了。现在你回来,又成了我的妹夫。办教育这件事情,非你莫属!”
“非我莫属?”孔贤仁大概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对,我准备办一所中学。学校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兼济中学’。名字的来源,是孟子《尽心.上》中的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要教育我们的学生和后代,做好平凡的自己,同时要心怀天下。”
“做好平凡的自己,同时要心怀天下?说得好!”孔贤仁激动地站起来。
1930年9月30日,渠涪县火焰山西岳庙。兼济中学成立大会。
学校董事长范川谷走到50多名少年面前,语重心长地说:
“同学们!祝贺你们成为兼济中学的第一批学生!”
“你们有谁知道,‘兼济’这两个字的涵义?”
少年们你望我,我望你,都摇头说“不晓得”。
范川谷耐心解释道:“兼济,就是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后你们长大进入社会,如果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就努力做好自己,做一个对人和善的人,做一个老实人,不说一句虚话,不做一件假事;如果你有幸成为一名有钱人、有地位的人,那除了做好自己以外,还要想到造福天下的黎民百姓。”
“同学们!让一切艰难困苦都落在我们的肩上,加速的突进,去换那未来世界的和平幸福!”
热烈的掌声冲出庙宇,直飞渠涪江畔、青云山顶。
校长孔贤仁宣布校训、校规:
“兼济中学的校训是:舍得干,读兼济。”
“校规。第一条,全体学生和老师皆以天下为己任;”
“第二条,任何人不得蓄长发,穿奇装异服;”
“第三条,贫富学生一律平等;”
“第四条,每个人既是学生,也是老师;既是学习者,也是劳动者;”
“第五条,讲究礼仪。人与人说话要用‘你好’、‘麻烦你’、‘谢谢’等词语,人与人交往要讲诚信,说到就要做到;”
“第六条,......。
“大哥,有件重要的事情,我想给你说。可以不?听了你不准生我的气哈!”孔贤仁对范川谷欲言又止。
“说嘛,我两兄弟有啥子不可以说嘛?!”范川谷端起盖碗茶,抿一口。
“这......这从哪点说起呢?”孔贤仁鼓起勇气:
“是霞妹子的事情。”孔贤仁把如何与她相识、如何产生感情,霞妹子又是如何做出自我牺牲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了范川谷。
范川谷认认真真把孔贤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是共产党?!”
“当然!不然我哪来打仗负伤?哪来认到霞妹子?不过,我现在不算是共产党员,因为我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已经两年了。”
“好!”范川谷轻轻捶一下孔贤仁的肩膀:
“我以前就认识一些共产党员。他们真是一群了不起的人物!为了老百姓的幸福,不怕天、不怕地!”范川谷边口头称赞,边伸出了大拇指。
“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加入。现在毕竟是国民政府统治,如果我加入共产党的事情被他们晓得了,那我进行的事业,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还是想通过搞实业,来发展家乡经济,让渠涪的老百姓有吃、有穿、有住;还是想通过办教育,来启迪民众的心智,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我们的事业中来。”
孔贤仁点点头:“人各有志,不必勉强。况且你做的事情一样很有意义!不过,我今天主要想说的,并不是我以前跟霞妹子的事情,而是你!”
“我?”范川谷一脸诧异。
“对!大哥,你也老大不小,该找个人照顾你了。霞妹子心地善良,又会持家,我觉得,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
“哦?那容我想一想。”
这年12月,范川谷与霞妹子,举办了一场东西合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