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靠在从西域运来的金丝软垫上，认真地绣着一只香囊，窗外鸟声缠绵，屋内桌明几净，恍惚间让她有一种岁月安稳的错觉。

尚未及笄时，苏辰常与母亲一同做针线，母亲的针法很好，手帕上的牡丹娇艳欲滴，金丝雀栩栩如生，如同要飞出来一般，呼之欲出。她手法虽不及母亲，却也是极好的，那时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竟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步田地。

现在想想，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鸾娘端过一盏茶来，柔声唤道：“小姐，累了就歇歇眼，一个香囊而已，不急的。”

苏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短短地应了一声：“他走了？”

“是，方才刚走，醒了还想着见您一面，您之前说过不让他见，我便将他劝走了。”

苏辰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香囊，长抒了一口气：“今晚陆振锋还会过来的，越是见不到，他越是想见。”

人就是这样，越容易得到的越不珍惜，偏偏那些不愿搭理他的越是挠得他心里痒痒。

从前她不懂得欲擒故纵，只以为凭着一腔欢喜便可以往上贴，失了体面也失了爱情，现在她会了，这一招用得倒是炉火纯青。

苏辰垂下眼睑，这一切细细想来，都是彻骨的寒意。

夜晚转眼便到来了，醉风楼前人马络绎不绝，又是一片繁荣之景。

苏辰在房内还在绣着那块丝帕，听到屋外一阵敲门声，唇间勾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她将香囊放在桌子上，起身打开了门。

果然是陆振锋。

苏辰故作惊讶：“侯爷！”

陆振锋似乎很满意苏辰的惊讶，他今日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身上一身暗色长服，袖口点缀着精巧的云纹图案。

苏辰今晚一袭深蓝色水纹长裙，浅蓝色内衬，一头乌发自然垂落在腰间，只在鬓间别了一直白玉簪，衬得苏辰优雅而高贵。

陆振锋看到苏辰，不由得呼吸一滞，他这位见多识广的侯爷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但他知道苏辰卖艺不卖身，他不能一时冲动毁了自己在苏辰这里的好印象。

苏辰早就猜到陆振锋在盘算什么伎俩，心中不禁一阵恶寒，但她还是要将这场戏完完整整地演下去。

她露出得体一笑：“侯爷诸事繁忙，没想到今日还能见您一面，实在是小女子的福气。”

陆振锋看着苏辰，只觉得神清气爽：“事务繁忙也不能阻止本侯见想见的人啊，再说我依稀记得昨晚有人说要替本侯算上一卦。”

苏辰莞尔：“劳烦侯爷挂念，我这小伎俩实在是不足侯爷挂齿，若侯爷真的想算，就将取来您府上稀奇珍贵的玩意儿，我睹物倒也能思人。”

“稀奇珍贵？哈哈哈最珍贵的难道是本侯的宅契吗？”

苏辰摇头轻笑：“侯爷说笑了，什么稀奇珍贵，小女子只是打趣罢了，侯爷若是想算，苏辰怎会转手向侯爷要东西呢？”

苏辰说话百转千回，一会子要，一会子又大大方方拒绝，听闻此言陆振锋倒觉得必须要送了，不然他堂堂侯爷未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陆振锋沉言道：“本侯连着两日见你，你都极为素雅，美簪配美人，下次相见希望你多沾染些烟火气。”

苏辰不知可否，并未道谢，也不曾行礼，她知道陆振锋看惯了顺从的女人想尝尝鲜，既然陆振锋想送她簪子，那便由着他去，也不必对他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平白招人嫌。

陆振锋还真就偏偏喜欢苏辰清高疏离的样子，他有点看够了温如玉整日千娇百媚搔首弄姿的模样了。从前觉得温如玉娇媚艳丽会讨人疼爱，现在看来，竟觉得有些失了内涵，索然无味。

陆振锋靠着软垫坐下，看着苏辰为自己倒茶，觉得无比舒心，闲聊问道：“不知苏姑娘是哪里人，你这样的美人本侯竟从未听说过。”

苏辰优雅地将茶倒在陆振锋面前：“我娘是苏州人，最擅长针线，我学艺不精，只跟着我娘学了些皮毛，可是……”，话到此处，苏辰倒茶的手腕顿住了。

她瘦弱的肩膀有些轻微地耸动，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茶杯中。

陆振锋一愣，赶忙坐直身体，这是苏辰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显露出别的情绪，他心里有些窃喜，但面上仍是一脸关切。

苏辰抬起头，眼眶中泪水盈盈，眼眶和鼻尖已有些发红，浓密的睫毛下又流出眼泪来，她本就是蹙眉，这样忧伤的神情更让人想要怜惜。

陆振锋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此刻很想保护面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女子。

陆振锋劝慰道：“实在为难的话不必勉强，苏姑娘别伤心。”

苏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让侯爷见笑，苏辰失态了”，这样说着，苏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家母走得突然，我实在是无路可去了……”

苏辰不再说话，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强压着喉咙里的呜咽声。

陆振锋看着苏辰泪水涟漪的模样，心中觉得心疼不已，他是庶子，自幼母亲病亡没了庇护，听见苏辰这样说，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自己，没人疼爱，只能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苟活。

苏辰在余光中瞥见陆振锋一脸深沉的样子，知道他与自己的距离又一次被拉近了。

苏辰努力收住眼泪，用这双无辜而灵动的眼睛凝视着陆振锋，又清纯又诱人：“侯爷，您捧我的场，小女子无以为报”，说着拿起了桌上绣好的香囊，呈到陆振锋面前。

“今日能与侯爷一同攀谈，实乃人生之大幸。苏辰知道，一个简单的香囊入不了侯爷的眼，但这也是苏辰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侯爷能够收下。”

陆振锋拿起香囊，凑到鼻尖一嗅：“有股淡淡的清香，是茉莉吗？”

苏辰甜甜一笑：“正是茉莉香。”

陆振锋从未有过如此舒心的感觉，立刻将香囊挂于腰间：“白色不张扬 ，像极了姑娘你。”

纵使知道苏辰不是可以随意委身于他人的青楼女子，但陆振锋还是不想回府，他觉得这个初初认识的姑娘相处起来格外舒服，重要的是，他们有如此相似的身世——丧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