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亲在安睡，在下面的屋子里，在黑暗里。在无中，他不存在，世界也不存在。
昨天晚上回来，父亲在烤火。当我在外面奔走，父亲说，他们吃酒忙不赢，因为请客吃酒的人太多。父亲老了，７０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一生生活在山村，没有几个时候走出去。
有一次，父亲到小镇，他看到做生意的人，很不理解，他认为，做生意没有意义，还是种田好。父亲说，他打了一辈子牛大胯。
父亲会去世，不知道他下一生会到哪里投生。
父亲说，刚分开，他家里很穷。
有一年过年，他上街到馆子买了一盅剔骨肉。岁月流逝，我们始终
生活在现在。我离婚，父亲说，有女人，就多了一个帮手。
父亲一生婚姻稳定。但是，他们有过争吵。母亲说，她一生
总体幸福，因为，父亲爱她。母亲说，年纪大，再也不会离婚了
也就是说，他们曾经闹离婚。有一年，父亲和母亲吵架，父亲骂道——
日你妈，把我的什么什么弄脏了。
那时候，我还小。岁月，沧桑。今年，我４９岁，已经是大人了。
父亲经历他经历的。他只有回忆。回忆如梦。父亲识字，念过小学。
是高小，相当于初中。父亲没有走出过大山，没有到过远方。
父亲总有一天会去世，谈到死亡，他说，上岸了。也就是说，父亲认为
上岸，就是到彼岸。
岁月。沧桑。父亲在编篾，在土屋后，父亲沉默，如石头，如土。父亲是一个人，不是神。人是神的儿子吗？
父亲生活了一辈子，一辈子，是一个山民，但是，他生活安宁，没有太大的变故。
他没有名气，也不富裕。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坐在那里编织。父亲的手艺是爷爷教的。现在，他已经到了爷爷的年龄，而我，到了父亲昔日的年龄。我的女儿已经成人。
有人说，人到老年，如梦如幻。不知父亲是不是这样。父亲在划篾，就在楼下。现在，父亲还在。他静静的坐着，很安宁。
铃木大拙说，中国农民有禅，恐怕是真的。他的儿子还在楼上，好像在楼上绣花。
他的儿子，被他培养成大学生，因为有人蔑视他，说，何凌，你家也配出大学生？出读书人。
他的儿子是老大学生，在外面，被一个老师发现，成为诗人，作家一样的人物。这是他的儿子唯一的手艺。
他的儿子是个教书先生，教了一辈子书。
而他是个篾匠。
当初，爷爷在堂屋编篾，我写一首诗歌《爷爷》，1985年，发表在《圌岭》。
可惜，他的手艺失传了，到了我这一辈，成了读书人，或者类似读书人一样的人，因为我，没有什么成就，只是小文人，末流作家，甚至末流都赶不上。
他的儿子，不会如某个省城的十分，说狂妄的话——世界上，我写的最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一生，自从走进社会，从来没有获得一等奖，被人嘲笑
很多人劝我不要写了。
我还是坚持，写作，活动手，活动脑经，至少可以不得老年痴呆。
第十章
父亲今年70岁了，头发都没有白，父亲长了长寿眉，应该长寿，父亲没有关心别的，没有担当天线，没有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他是个普通人，所以安宁。
父亲曾说，富人过一天，我们也要过一天。苏轼说过乐观，庄子说过达观。父亲天生乐观。
他具有天生的智慧。这个世界，有些人天生就有高智商，不需要学习。
刘邦项羽不读书，一样很伟大。但是，我本人主张读书。因为，读书，可以让人明白事理。
我记得一个农民——收藏了很多书，他说，读书的目的或者好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走了正路。
现在，一床晒席卖400多块。过去，才卖80多块……
父亲扛着晒席去一个镇子卖晒席，我去那里买了一本书《列宁是怎样写作和学习》的。
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因为读书专注，甚至把墨水喝进嘴里。
我曾经知道一种说法——小时候，父亲很高大，长大了，父亲很矮小，到老年，父亲又变大高大。
我在讲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背影》时，忍不住偷偷掉泪。天下，哪一个父亲不爱孩子，那一个孩子不爱父亲。
很多恶人，奸邪小人，都很孝敬。
所谓百善孝为先。
父亲，在山村，在院坝里。
在天空下，在美丽的祖国，在中国大地上，他的儿子如同陶渊明——这样说，有些夸大。
他的儿子去做生意，失败了，赔了本，他把牛卖了还债。他的儿子是不孝子孙，但是，他的儿子尽力了，努了力。
无奈老天不原谅，不允许。很多人说过，萧艾运气不好。
他无言。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不过，他的儿子萧艾做了他想做的，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萧艾无悔。
美丽的诗篇，美丽的大地。
大地上鲜花盛开。旁边是樱桃顺，在春天，父亲在编篾。
他的过去消失，他只有拥有他的现在。
诗人艾略特说，如果只有现在，所有的时间都没救了。
永远只有现在，就是这样。母亲在厨房做饭。他的儿子萧艾，还在这里。
永远是这样，他们劳动，他们的孩子在家。三口之家。
大妹说，父亲年轻时搽了香皂，去耍狮子。现在，再也不耍狮子了。传统正在消失。父亲爱看戏剧。他喜欢川戏。
现在，没有几个年轻人喜欢了。他的儿子也成了老古板。
有一年，过年，一家人去赶东兴，他的儿子脚被冻坏了，被父亲背会家。
这就是幸福，他的儿子认为，自从他离开家，他就遭遇不幸。
他的儿子做生意折本，练功走火入魔。
他的儿子写作，30年，没哟出过一本书。他的儿子写过——我要看一只手怎样往地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