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人
第一章
父亲在晒坝编篾,看见他,我想起我的爷爷。他戴着帽子,穿着竖条纹的衣服。父亲在编织他的晚年。
父亲是篾匠,编了一辈子的篾。他在编一个背篓,他默默的编着,篾条在他的手中飞舞。一个新的背篓诞生了。
日本禅学家说,中国农民在劳动中,进入禅境。禅,就是专注,不顾及其他。达到忘我的境界。
父亲在编背篓的时候,就进入禅境。
他安宁,与大地结合在一起。
父亲编了一生的篾。
他的手艺,是爷爷传给他的。这个手艺,他没有传给我们。
小时候,母亲和我们在家,他在外面给人编篾。
他说,把嘴巴撂出去了,给家里省了吃的。
父亲编了晒席,扛到后坝镇去卖,走几十里路,卖80多块钱一张。
父亲在农闲的时候,就编篾,晒席涨到800多块一张。
父亲就干两样事,农忙的时候,就干农活。
农闲的时候,就编篾,编筲箕,锅盖,背篓,晒席等各种篾货,或者送人,或者拿去卖,贴补家用。
父亲带过两个徒弟,有一个是我童年的伙伴。
父亲,别人看着麻烦,我却不觉得。
父亲把家附近的竹子砍了,在山沟里栽了很多竹子,竹子长得很茂盛。
看着父亲编篾,我想起我的爷爷,他晚年也是编篾,在堂屋里。父亲现在也如爷爷一样。
我应该顶替父亲的角色了,照顾他。
我心中涌起热泪,默默擦干,父亲不会看见
他在夜里睡觉,现在他还在梦里,他不知道梦境,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眼睛闭上,世界就消失了。他做梦,就是星光体出游。他从小生活在山村。
现在他70岁了。
脸上起了老人斑。他戴着一定灰色的鸭舌帽。
他穿着夹袄。他存在于世界上。昨天晚上,他坐着烤火,考的敷糟。现在,那种情景消失了。
他在睡眠里,他闭着眼睛,他的意识领域,无法进入。
做梦,就是星光体出游,就是人的灵魂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开始另一种生活。
他是一个普通人,无名,他就是山村的野草。
父亲讲述他的少年,他十三岁就开始抬树,他过早的参加劳动,干重活。
他睡觉,醒来,开始劳动。现在,他在修路。
母亲说,那个领头的女人太追了,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催促。父亲70岁了,还不辍劳动。
父亲,他与我是父子关系。他存在于世界上,但是,他会死去。
现在,他的侄儿都已经去世了。70岁,活够了一个花甲。俗话说,人生70古来稀。
父亲是隐士,只读过小学。他认识字。
他的手指,骨节粗大,皮肤粗燥,是典型的劳动人民的手。
有时候,看着他的手,我都不忍心。父亲眼睛小,丝瓜脸。
我在父亲面前。现在,他还在睡,等一会儿,就会起来,迎接白天,他有自己的世界,在那一个世界里,有我。
父亲喜欢看戏,那是他唯一的娱乐。
我还记得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看戏的情景,在邻镇,我们一起看了一出折子戏,戏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好像是公爷作文的戏,
公爷念白——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收拾卷伞好过年。
那是一个古镇,当年红军路过那里,那是革命的队伍,是穷人的队伍。
那样的戏楼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想到鲁迅的《社戏》。
关于看戏,小时候,父亲带我去东宝寺——一个乡镇看过川剧——《十五贯》,里面有个搂阿鼠。
那样的记忆是美好的,沉在时间深处,很多时候,在无中。无,是一种存在。更多的时候,是遗忘。米兰.昆德拉说,写小说,就是发现被遗忘的存在。需要打捞才会出现。
这有这时候,才会回忆起。
时间过去了。父亲老了。
他一生不辍劳动,是真正意义上的劳动人民。
父亲说,小时候,他上学,麻在树林里打扑克,他贪玩,厌学。
我个人认为,父亲虽然学习没有成功,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也许,那是他的荣幸。
记得一个作家说过,千种烦恼,因为识字而起,书读多了,想的事情就多。
父亲读的书,是人生的大书,是天地的大书。
第二章
他是个普通的农民,他出生在山村。他一生没有走出过山村。
只有一次,他出去干活,但是,他没有走出过县份。他去他儿子上班的地方修桥洞。之后,回到家乡。兴起打工潮,他也没有出去,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老了。
他出生在1945年,只读过高小。就是初中水平。到现在,他识文断字。他说,我打了一辈子牛打胯。
现在,他老了,也不辍劳动。最近,他在给李子园修防旱池。别人都说,你父亲干活不错。
父亲现在谁去。他正在做梦,他走了一生,也没有走出山村。
他老了,他曾经说,他快上岸了。这就是说,父亲认为,死亡,就是彼岸。
有一次,他的儿子的一个朋友对他说,此岸就是彼岸。
父亲13岁就没有再读书,务了一辈子农。
那一次,他正在灌玉米,他的儿子出现幻觉。父亲娶了母亲,一生幸福,平安。他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读好书。所以,他让他的儿子读书,他儿子读高中,很多人认为没有用,可是,父亲坚持让他读书。
父亲说,我就是讨口要饭也要让他读书。他的儿子读到大学毕业,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很不易。
父亲中等个头,小眼睛,很平凡。
他的儿子曾经写过日记,他说,小时候,父亲在他眼里很高大,长大了,觉得父亲个子变矮了,中年尾声,他觉得父亲很了不起。最后,他觉得父亲,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和千万人一样。
岁月流逝,父亲快七十岁了,还坚持劳动,保持了劳动人民的本色。
父亲对儿子说,你的祖父是雁门山上下来的,给徐国的婆婆上门,生了你爷爷。他和徐国的父亲,同地不同天。
儿子说,那我们是真正的韩姓。
他的儿子知道,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韩国,那不是大韩民国,而是中国古代一个国家,一个小国,可能,他们的祖先就是那时候的韩国人。
在历史上,有个文学家叫韩愈,他的儿子知道。
父亲第二天起来,回去干活。他的母亲说,你看,我和你父亲,这把年纪,还在找钱。
父亲是真正的劳动人民。
父亲说,他上学是,正在过细粮关,一天只吃二两粮食,肚子饿,哪有心思读书。
上课时,他和同学就在树林打扑克。期末考试,他几次不及格,
有一次,他考差了,他的父亲用洗脸帕抽他的脸,这件事在她的记忆里,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