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间还早,但碧血帮已是一派欢愉。万禾卿已多年未举办宴会,这次也是以庆祝帮派兴隆,无帮员病死也无食物短缺而举办的,因此帮派上下也是格外欢腾。
狐罂坐在车辇内,身着繁复舞裙,在后殿等候。她拉下帘子,垂下眉眼,心里总有一股不适感要喷薄涌出。外面的妖在苦苦挣扎于生死线上,而这里的妖却品美酒看歌舞。世态炎凉,狐罂早已不知外界的动荡,与世隔绝的孤独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外面的侍女怯生生的发问:“狐、狐姬,我刚才听到您叹气,是有何不适吗?”
狐罂赶紧隔着帘子摆手。侍女影影绰绰的看到手势,也就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站在车辇旁等着。
又过了大约两盏茶时间,大殿忽然走出来一个妖,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书生气,看模样是万禾卿刚找来当茶水小生的。他雄赳赳地走出来四下里一望,看到狐罂独特的车辇,立刻垂眉低眼,迅速的跑过来:“狐姬!大人说您可以准备进去了!”
狐罂好笑的看了一眼这茶水小生:“大人喊我进去,你紧张甚?”
茶水小生还是埋着头:“小的没有紧张,只是大人说不让小的看狐姬的脸。大人说,您不可以在别人面前露面,因此一会儿跳舞的时候,要戴上面纱,小的就是来给您送面纱来的!”说这话时,也不是一味地做小伏低,而是偶尔抬头瞄一眼四周,看上去也很是机灵。
狐罂不由得满腹狐疑——她已不是首次在众人眼前舞蹈,这次却独独要求戴上面纱,不知万禾卿这次又是玩的甚诡计。
不过狐罂还是伸手拿过这茶水小生手里的鲜红面纱,轻轻拢在面上,掩住了下半张脸。茶水小生这才起头来,飞快的瞟了一眼狐罂的脸,倏地就跑远了。跑了几步,才想起来,又跑回来匆匆拜个礼,颠颠地跑远了。
狐罂听到一旁几个侍女窃窃地笑,也不禁勾起唇角,指尖玩弄着面纱,竟有点喜欢这个好笑的茶水小生了。
毕竟如今的世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面具,古往今来,这么自然地显露本性的人,已是极少了。
狐罂招手:“好了,进去吧。”
几个侍女立刻收住笑意,尽职尽责地抬起车辇,晃着满头的金钗银宝,朝大殿堂内走去。
大大的殿堂,金碧辉煌,瑞气千条。四周围满了穿着各色锦袍的妖,各个都端着酒盏,来回走动谈笑。万禾卿端着酒盏坐在最上面,嘴角携着一丝邪气,悠然自得地望着下面的宾客,颇有为主的意味。
忽闻一声:“狐姬到——”万禾卿顿时望向殿门,看着一座镶着金丝暗纹的白色车辇徐徐抬进。
前来做客的妖客们都不出声了,探头探脑,发出衣衫摩擦的声音,端着酒盏却不知站何处为妙,还是靠着几个妖侍才回到座位上,给狐罂留出了一个圆形的舞场。
铛……一声萧音,余音袅袅。车辇来到舞场边缘便停了下来,四个侍女站在一旁。忽的帘子一撩,一只足踝上有一串金铃的纤纤玉足率先探了出来,动作幅度带着裙倨微微扬起,一只玉洁纤长的小腿露出,柔嫩的肌肤上萦绕着一只浅浅的凤凰,引起一阵轻呼。
帘子再度撩起三卷,鲜红的流仙裙上,暗波涌动的花色美轮美奂。极其贴身的设计,勾勒出狐罂骨肉匀亭的双腿和腰肢。刹那间,仿佛万物失色,全天地中只留有这一美人。
帘子终于全部撩起。刷的一声,狐罂全身上下皆是露出。娇俏的容颜虽浓妆娇艳,但隔着一层面纱,仍能看出五官的绝美。露出的黛眉之下是一双灵动的眼眸,光线倾洒之际,一双黑眸间潋滟着娇柔。
一头乌黑柔顺的直发被挽成繁复的发髻,几支精巧的发簪巧妙地穿插于髻间,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半裸半露的胸臂挽着轻纱风儿轻轻吹拂,顺带着裙中的玉腿忽隐忽现。
狐罂画着精致眼妆的眸子一直微微低着,慢慢地走到圆圈中央。此刻无一人发言,都震惊于这一美景美人之中。皮肤上画的红凤栩栩如生,衬得狐罂仿佛是一种魔药,给人窒息。
铛……又是一声萧音。狐罂倏地抬起眼,一双明艳的黑瞳波光流转,双足微踮,一曲海云舞在刹那间诞生。狐罂在圆圈中央翩然舞动,每一次的举手抬足,都透着靓丽和妖娆,清新感和妖柔感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场绝色的视觉盛宴。
万禾卿坐在高台上,把玩着酒盏,邪气俊美的面庞随着狐罂的舞动而动,心里想着那面纱,酒盏中的酒却未曾倾洒。微抿一口酒,淡然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可眸子却还是冷的,一扫过去,又碎了几颗蠢蠢欲动的年轻小女妖的心。
狐罂习舞也不是一日两日,还是赫连流云的仙仆之时,狐罂就为了讨他的欢心练习,哪知一习就是一百年过去,舞姿的娴熟与连贯,是那些矫揉造作的舞娘们比不上的。所以,舞姬的地位,一直都远远高于纯粹为了起兴的舞娘。
狐罂素然地翩翩起舞,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与赞叹。如今失去了自己最爱的欣赏者,这舞跳着也并无甚意义,不过也就是傀儡般做着同一件事情,只为了那虚渺的赞赏。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刚才给狐罂送面纱的那个茶水小生,此刻却意犹未尽地盯着狐罂,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打量的神色:“啧啧,不愧是大哥选中的大嫂,倒也是不错。”摸着下巴,茶水小生奸诈的笑起来。
狐罂对此一概不知,只是翩翩独舞,一曲海云舞跳完,已经过去三盏茶的时间。舞毕曲毕,狐罂傲然地微微倾身,珊珊离去。
众客这才回过神来,互相拍拍肩笑一笑,举酒共饮,却不知有多少人心里还惦念着刚才的身影。
狐罂气喘地回到车辇,二话不说召侍女返回侧殿。好不容易卸下浓妆褪去舞裙,狐罂自觉任务已经做完,本想躺下再补一觉,可侍女又来道:“狐姬,帮主有请。”
狐罂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懒散的问侍女:“帮主有没有说甚事?”
“并无。不过帮主看样子并不着急,若狐姬体乏,不如我再和帮主报告一声,晚些再去。”侍女倒也是知情善意。
狐罂翻身下床,起来时还有点忿然——昨晚刚把自己手腕咬的痛苦不堪,这次又好心好意来召自己,谁会知晓万禾卿卖的什么药。不过迟早都是要去的,早去早回,说不定还可赶上午前凉爽之时再睡一睡。
狐罂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长久在万禾卿的殿内居住,和万禾卿接触多了,也被他干脆的性格所感染,本就是乐观活跃的性子在离仙刀之伤后,慢慢的显出了她的坚强。偶有些尴尬的小事,狐罂倒也能当笑料讲讲,日子过得甚至比仙界还愉快三分。
慢吞吞地赶到大殿,宾客还未完全散去。幸亏狐罂换了个车辇也换了身衣裳,并未引起他人注意,便挥挥手散了侍女,拿折扇挡住半张脸,风一般窜进了万禾卿的屋内。
万禾卿还穿着刚才迎客的华服,手里托着扇把,意味深长地盯着狐罂。狐罂自认为没做错甚事,也不躲躲藏藏,坦然而镇定地站在万禾卿面前,口气恶劣了些许:“我干完了活跳完了舞,现在又召我来,是要干甚?”
万禾卿好笑地看着狐罂:“不觉得自己做了些甚?其实你也未做错甚事,只不过就是问问你,跳舞的时候,为何要戴上面纱?”
“嗯?”狐罂微微蹙眉,“不是你要我戴的吗?”
“我何时让你戴过面纱了?”万禾卿也蹙眉,扇子在手心里猛地一敲,“谁告诉你的?!”
狐罂心里一思索,还是如实告诉了:“就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妖,看上去像是专门送茶端水的茶水小生,莫不是他送错了人?”
万禾卿眉锁得忒紧了些,狐罂看着心里也不大舒服的:“不至于的,也没什么大事。”
万禾卿闻言,眉锁的更为紧了:“你不知,最近赤玉帮帮主与我的关系愈加紧张了,因为妖界的资源愈来愈少。若是他专门派来的奸细,那就……”
忽的反应过来,万禾卿捉住狐罂的手腕,飞速的探了探脉:“回去后,是否有何不适?”
“你以为那个茶水小生会在面纱上下毒?”狐罂摇头,“我觉得那个茶水小生性子应该不坏,不必思虑过多了。”半是推脱半是安慰的抽回了手,狐罂笑笑。
万禾卿踌躇了一阵,也只得罢下,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万禾卿和赤玉帮帮主不和一事,已闹得不是一日两日。这几百年来,两帮一直争来斗去,虽碧血帮仍旧占上风,可赤玉帮也不甘落后,奇怪的是,这个帮派许久来都未闹过饥荒,而碧血帮多少也是有过两次。
万禾卿一直在猜测赤玉帮的帮主是否有甚秘密粮仓。狐罂其实也是很疑虑的,因为听说赤玉帮主很年轻,性子吊儿郎当的,但是做事很谨慎也很有风范,只不过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消失,的确蛮值得怀疑。
狐罂叹口气,也不再思考,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踱回了车辇处,坐上车子,才安心的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