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塔,向来是闲人不可入内的圣地。哪怕是神军,也只有遥遥一望的机会。
而这次,狐罂跟着安穆和伽幽,却踏入了神塔。
洁白如玉的高壁,微蓝的绸缎轻纱,皆为一袭白袍的圣女来来回回,恬静优雅。狐罂入神的看着这一切,踏上旋梯的时候还不可置信。神塔中的气场,又或者氛围环境,都让人难以忘怀。
安穆走在前面,修长的身形,凛凛的气概。伽幽在后面一步步走着,偶尔回首看一眼赫连流云和狐罂,确认跟在身后,又转头继续走。
越往上走,圣女越来越少,年龄也越来越大。不知道走了多少层,狐罂估计快到顶端的时候,年轻貌美的白袍圣女,都变成了身着端庄白袍的苍发老人。老太太们苍白的千丝挽成一个庄重的发髻,年老的面容散发出慈祥淡泊的光辉。狐罂细细盯着一位老人,胸口忽然刺痛,仿佛有甚裂开了。
熟悉感。
狐罂又看了一眼老人,确定自己记住了这位老人的容貌,才跟着伽幽继续往前走。
“冷吗?”身侧的赫连流云忽然在自己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狐罂裹了裹身上的外衣,摇首。
赫连流云停了停,伸手去拉狐罂身上的外套,确定把她湿漉漉的身体完全裹住了才放下。狐罂心慌意乱,点头算是道谢。
神塔的顶层。
“你们进去吧。”安穆此刻站在旋梯的最上一阶。顶层非常小,最多只能站下二十个人,可空间却很高,一扇白色的大门高高耸立着,上面的门环小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伽幽依旧不说话,雷厉风行的冲上去率先去拉门环。安穆站在一侧背对着大门,垂下头不言不语。
狐罂紧跟着上去,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宽阔的房间,白色的主调,浅蓝的点缀。约有十丈之高的墙,半圆的房间,墙壁中央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万尺之远的地方。狐罂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么高的位置。
半圆的房间中间,是一张圆形的床榻,浅色的纱幔笼笼垂罩,被风轻轻吹拂出波浪的形状。伽幽毫不客气地走上去,伸手掀开了轻薄却不透明的帘子,当纱幔恰好遮住伽幽的身形时,狐罂听到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愕的悲叹。
风慢慢扬起,直到吹开纱幔到一个角度,正好卡在床尾的床柱上,让站在床尾不远的狐罂清晰的看见躺在圆床上的伽苑。
砰。狐罂跪下。再大胆的人也不敢在神女面前造次,跪下是最基本的崇敬。
一声跪地无比响亮,在房间里听着格外清楚。狐罂小心的抬起头,看向身后的赫连流云,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伽幽的方向,才敢把目光投过去。
床上的少女,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她仿佛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浅红的唇显示着伽苑的虚弱。相比一旁挺拔的伽幽,姐姐伽苑却仿佛一个婴儿般柔弱不堪。
“咳。”一声轻咳,让伽苑慢慢睁开双眼,当她注视到面前熟悉的面庞,伽苑立刻惊喜不已,赶忙坐起来靠在床头,纤弱的手指去触碰伽幽的脸,满眼不可置信,泛着晶莹的泪。
伽幽不知怎的,忽然躲了一下。陌生感还是照旧弥漫在空气里,让人甚感尴尬。伽苑也意识到了这点,垂下手盯着伽幽,还是欣喜的神色:“我以为你不回来。”
“你到底怎么了?”伽幽紧紧握着拳,咽下喉间的梗塞。
当初执拗地拼命和仇恨,都在伽苑温柔的目光下,化作无数碎片消散,终究留下了一句,你,没事吧。
“退隐而已,要静养一段时间。”伽苑扬起唇,“难得你来看我,还带了仙界的仙尊和他妻子做客,我现在就找人招待你……”
“退隐真的是静养的意思吗?”伽幽忽然扬起声调。
伽苑面孔又苍白了一分:“安穆告诉你了?”
伽幽咬着牙,用力砸向伽苑身边的床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退隐的事情?!”
“之前悄悄去翻父亲禁阁中的书籍,意外看到过。”伽苑恢复了淡然,“也不过是事态发展罢了,迟早都要有的。”
“你是不是有病?!”伽幽忽然怒火冲天,她死死瞪着床榻上仿佛置身事外的伽苑,“快参选的那一年,你拼命的修炼,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我当神女,才抢了我的位置?”
“收回你刚才的话,伽幽。”伽苑忽然冷了脸,“神女的位置总有人会坐,只不过是谁的问题罢了。有利即有弊,没有甚是完美的。你天生比我优秀,我不能因为寿命而让你如此短暂的离去,你应该有更长远的路。”
“那么现在呢?我有了长远的路,你呢?你可……”刚才还强硬的口气,忽然间搭上了哭腔。伽幽猛地用手撑住自己的头,埋在阴影里一声不发,哭音却悄悄的传出,染了满屋的伤感。
砰!又是一声巨响,手撑着后腰,面色痛苦的赫连流雨忽然闯入门,后面的安穆正要拦,却注意到伽苑身边这一幕,默了默,静静地拉上了门。
“别哭了,我真的没事。有客人,是你的心上人?”伽苑在伽幽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可伽幽没有抬头。
“伽幽!”赫连流雨忽然火急火燎的扑过来,手顿了顿,迟疑的搭在伽幽的背上一拍。伽幽的哭声慢慢扩散,泪打湿了被褥,仿佛哭出了这么多年来的伤痛。
安穆在来的路上,还与伽幽说了当神女的不易。净筋剔骨是最基本的,要每日进行高难度的修炼和背诵经文,每晚泡澡也是极其浩大的工程,那些圣女都要拿着隐针刺满神女的每一个穴位,同时喂下汤药,平日的饮食也极其朴素,不可下荤。
伽幽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自己在军队里拼死的训练,累到难以支持的时候就在心底咒骂的姐姐伽苑,与此同时也遭受着痛苦,比伽幽遭受的还要痛苦千千万万倍。而她为了自己都渐渐挺过来了,事到如今,最狠毒不堪的,却是自己!
“别哭了……”赫连流雨手忙脚乱的拍着,笨拙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狐罂几次想叫住流雨,可看着他和伽幽宛若老熟人的模样,数次还是停下来了。人悲伤的时候,是最不能有一群人打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