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老师，你说你有防护服，要回去一趟，就是为了拿这件防护服？”

“许月，你们别看它旧，我承认它的确旧了点，但它当年可是保护着我从非典一线平安回来，后来我就一直收藏着它做纪念，没想到，17年过去了，它还能陪我再上一次战场。”

覃护士长简单的两句话，介绍完这件已经很久远的防护服，与其说它是防护服，它的定义更像战士的铠甲，只是铠甲在十七年间几次换代，没想到十七年后还要它再上战场。

就像覃护士长，十七年前抗击非典，十七年后已经退休的年纪，还自请重战新冠。

我看着覃护士长，穿着十七年前抗击非典的防护服出现在新冠战场，感觉自己快哭了。

‘不能哭，不能哭，本来护目就看不清，再哭就没法工作了。’

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和覃护士长穿十七年前防护服比起来，闷热不适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道：“覃老师，给这件防护服，再加一个荣誉吧！”

大堂经理立即从前台小跑过来，手里拿着马克笔，道：“笔。”

“谢谢。”我道。

覃护士长转过身，在隔离点战友的注视下，我拿着笔在这件功勋防护服的右肩，一笔一画的写上，新冠。

左肩非典，右肩新冠。

一件旧战袍历经两场人类战役，一个老护士抗击两次瘟疫肆虐。

“转运队来了，大家工作了！”

‘新冠’刚刚落笔，转运隔离人员的车辆就到了。

排成队的急救车来自人民医院，中医药，妇幼保健，卫生院等公立医院，也有本地各家民营医院，在这场席卷全球的瘟疫面前，医护不分合同正式，医院也不分民营公立，都在为尽自己的力量参与其中。

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一辆车只能带一人，或者住在一起的一家人，运送完一趟必须经过严格消毒才能去接下一趟。

每到一个隔离人员，都是一场详细的接触史询问，什么时候接触，接触方式，接触时常，了解基础疾病，填写基本信息，发放物资，隔离告知书。

“许月，高度疑似新冠的两个隔离人员来了，赶快去接。”

“来了。”

和打仗一样，这边还没处理完，新的任务又来了。

背着‘古驰’的包，手里抱着资料，又从污染通道跑下楼接高度疑似新冠感染的两个隔离人员。

焦登宝和焦建国戴着口罩从转运队车上下来，拧着行李箱不断咳嗽，我本能的检查自己戴的护目镜和口罩。

人类其实是很敏感的生物，焦登宝和焦建国看了我一眼之后，强忍住咳嗽，实在忍不住了也用手捂住口罩低沉的咳两声。

我在前面带他们上楼，听着身后因为我，而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有些不是滋味，我不是看不起他们，害怕他们，而是害怕病毒，但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也许伤害到他们了。

把他们安排进房间之后，按照惯例测量体温，还在持续发热38.4摄氏度。

被带到陌生的环境，持续不退的高热让焦登宝非常紧张，看着温度计问我：“医生，我会不会已经感染了，我会不会死？我儿子，还在念高中。”

高热，咳嗽，呼吸比平常人急促。

他们的症状的确和新冠病毒重合度太高。

“等你们村的人入住完了，疾控中心今天会统一采样，连夜进实验室做核酸检测，明天一早就能出结果，不是当然最好；如果结果呈阳性，国家已经明确发文，新冠患者治疗费由国家统一支付，不会要人民一分钱。”

我很想他们没有感染，但我不能说他们没有感染，医护人员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只能安慰他们安心等待核酸检测。

关上门，隔绝他们除了医护人员外，与任何人的接触。

一个村的人几十户人家，上百群众，由基层民警组织，医疗转运队运送，隔离观察区接收，在一天之内完成与外界联系。

新冠就像火苗，不开垦出一片隔离带，火就会焚烧尽一片森林。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滴水未进，完成大部分村民的隔离安置，不少中老年隔离人员都有着基础疾病，哮喘，高血压，糖尿病，不明原因腹水等，对于饮食，药物，生命体征的检测，都要有明确的备注。

转运队和隔离点工作人员都已经很疲惫了，让大家休息一会，还有小部分村民和重钢工人等待接收。

我和肖念一背靠背坐在地上，原地休息，闭目养神，防护服里的衣服已经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姐姐，你渴不渴？”

“嗯。”

“姐姐，你饿不饿？”

“嗯。”

“姐姐，等疫情结束，我带你去吃包子，饺子，干锅，火锅，汤锅。”

“好。”

饥饿已经让我头昏眼花，在口罩里舔了下干起皮的嘴唇。

突然我下身一热，脑子里一个激灵，突然醍醐灌顶，感觉很不好。

不对呀！

例假时间还没到，怎么会提前，又是一股热流，血崩一样往下窜，夹杂着小腹疼痛，让我清楚意识到例假真的提前到了。

从肖念一身上站起来，道：“我过去一下，你别过来。”

拿着对讲机匆匆跑开，到了走廊尽头对着对讲机道：“覃老师，你周围有没有人，方便说话吗？”

对讲机里传来覃老师同样疲惫的声音：“现在没人，你说。”

我道：“覃老师，我好像例假提前，已经来了，防护服，还没到吗？”

覃护士长：“还能坚持吗？重钢的工人还有一会时间才能到，实在不行我上来。”

“可以坚持到重钢工人来隔离。”

覃老师身上的防护服实在太旧了。

墙上的挂钟报时：“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从早上8点到现在，从昨晚到现在，高强度的工作让隔离点所有人员疲惫不堪，穿着防护服的护士握着对讲机，挎着小包包，坐在原地小憩。

对讲机又传来任务：“重钢已经出发了，十几分钟就会到达隔离点。”

所有的同事一天在现在就吃了一顿早饭，高强度工作一天，刚刚休坐下来，又要接收一批新入住隔离人员，抱怨终于爆发。

“徐主任医师，我们的确是小护士，没发言权，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下午六点，我们才休息不到二十分钟，许月和护士长昨晚还是夜班，就算是牲口也不能这么使唤。”

“我知道大家很累了，请再辛苦一下，今天接待完这一批，就结束，拜托大家。”徐主任在传递任务，语气却更像在向大家恳求。

对讲机之间的冷场，让分别散布在一栋楼里的大白们集体沉默。

在爸爸和爷爷的故事里，他们都是不怕苦不怕累的英雄，长辈都把我当作英雄的后代，我也从小凭着一腔热血，想要成为英雄，可是现在我真的好累，手里的对讲机怎么也发不出‘我不累’这句话，来打破这场分散的冷场。

我想休息，疯狂的，自私的，想要休息。

不怕苦，不怕累，真的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