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就是不断的查房。

凌晨四点，五点是心脑血管疾病容易突发的时间段，也是人最困倦的时间。

六点半肖念一做晨间清洁拖地，我再次进行查房，一夜平安。

七点酒店食堂蒸早点的锅飘出白雾；

七点半送餐的阿姨把早餐送到每个楼层，依次敲门，送早餐；

又到了8306，我拎着早餐有些不想面对李强，虽然不太在意他的态度，但要面对还是不愿意，有些尴尬，有些害怕。

肖念一从我手里拿走早餐道：“这个我替你送。”

8306的房间打开，肖念一拿着早餐进去。

李强看着送早餐的是个大高个男人，急忙问道：“你送早餐？”

肖念一道：“我送。”

李强又朝门口看了看，才开口道：“昨晚，我查了百度，也搜索了新冠病毒最新新闻，我想和救我的护士说句对不起。”

肖念一放松语调：“这要看那位护士姐姐的，‘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念起来很美，做起来，挺委屈的。”

我就躲在房门口，听到李强的话，我也松了口气，这才敢走进8306：“你理解就好，不用道歉了。”

“什么不用，你昨晚多委屈你自己忘了，就是没忘照顾他，一个晚上来看了他七八次，到了早上送早餐，居然还害怕不被理解，不敢送早餐，被冤枉。”

肖念一故意将事情说出来，有的事情当事人自己说也许感受不深，甚至会被认为矫情卖惨，但是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来，就会产生另一种微妙感觉。

这也算小绿茶‘茶艺’的一种吧？

李强忍着骨折的痛，坚持说完：“对不起，从一开始进来隔离，我就不愿意，对你发脾气，这一次是你发现，救了我，我又冤枉了你，护士小姐，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我道：“其实不被理解的时候挺难过，委屈生气的，但这种选择，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救你。”

“小姑娘，我能看看救我的人长什么样吗？都说天上的星星明亮，他一定没见过身穿防护服的天使的眼睛。”

李强这个中年人褪去怒火和戾气，其实是个挺温和的叔叔。

我道：“现在不行，等你过几天离开隔离点，我一定让叔叔看看我，护士长，主任长什么样。”

李强道：“一言为定。”

鬼门关上走一回，参与的人和经历的人都改变了很多。

无论长到多大，岁月几何，我们依旧在不断的经历，学习，成长，磨练。

八点下班时间到。

我们正在给来接班的黄阳交班，田甜手里握着手机，脚不着地的闯进办公室。

“不好了！”

屋内正在交班的同事全都看向田甜，田甜呼吸颤抖的举起手机。

屏幕里拉着警笛的车辆，连成一串在山路上攀爬，在蒙蒙亮的清晨格外应人瞩目。

出了什么事情这么大动静？惊动这么对警察。

“焦家村武汉返渝人员，出现高度疑似新冠感染，村民对隔离观察情绪抵触，有的村民甚至出现逃跑现象，疾控中心怕病毒扩散，感染市民，请求警力支援。”

焦登宝和焦建国一直在武汉做卤肉生意，店铺就在华南海鲜市场附近，仅仅隔着一条街。

回渝之后，持续性高热已经出现快半个月，疫情没有彻底爆发封城之前，在乡村医生那里输液，一直没好。

这两天在家扛不住了去镇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生发现两个人的临床表现，和新冠高度重合，立即通知院长上报人民医院，疾控中心。

“活动轨迹！”历经过十七年前非典的覃护士长，率先反应过来。

徐主任已经收到正式消息，道：“乘坐动车返渝，长途汽车回长寿骑鞍车站，公交车返回镇上，年前参与村里祭祖两天，每天下午他们都去过祭祖大会，村里团年饭也有参与，活动轨迹已经公示，要求同列车人员迅速到当地隔离点进行隔离。”

覃护士长道：“活动轨迹涉及太广，接触群众太多，电大酒店负荷不了这么多人。”

徐主任电话又响起来，来电显示卫建委，徐主任接到电话之后神情肉眼可见变的严肃。

“刚刚接到卫建委电话，重钢自查发现一名疑似患者核酸检测阳性，已经排查出活动轨迹，接触过的工人，重钢今日之内会送来十几甚至更多的密切接触者，卫建委已经昨晚连夜寻找到大型酒店愿意参与共抗新冠，现在需要我们调集医护准备接受隔离人员。”

徐主任看着下夜班的我和覃护士长，抱歉道：“知道你们昨晚很辛苦，但是真的没有人手，覃护士长打电话把能叫回来的人都叫回来，立即赶往金凤酒店，寿湖山庄。”

“覃老师。”我打开装防护服的箱子，看着见底的防护服道，“我们的防护服不够，昨天卫建委说今天能送来，今天本来是够的，但是现在出现突发事件，穿防护服的人多，不够了。”

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着已经见底的物资，防护物资现在无论哪个城市都是急缺物品，国家卫建委已经尽力在找，但缺口依旧很大。

覃护士长道：“要接触焦家两个高度疑似病人的人员必须要穿，剩下的分给进隔离观察区域的人员，没有防护服的严禁进入隔离区域，只能在清洁区配合调度，从清洁通道送物资到隔离区域。”

肖念一主动跟去金凤山打杂，酒店要改造成隔离点，隔离点的窗户要封，屋内危险物品要撤，生活包需要人填装，大量的人员产生大量的工作，的确需要熟悉的人手帮忙。

金凤酒店在城市边缘，近百个房间可以容纳隔离人员。

我们换上防护服之后直奔金凤山酒店，酒店在公路边上，已经拉上禁戒线，立上公告牌‘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来往的车辆看着从医院急救转运车辆上下来几个穿着防护服，护目镜的人，纷纷放低车速，摇高车窗，在封闭的车内朝着酒店大门看。

我问：“主任，他们还有多久到？”

徐主任答：“焦家村人口太多，集体去做核酸，人民医院害怕引起就医群众恐慌，让先转送到我们，他们之后再派人来采样，现在车辆已经出区医院，快了。”

在所有人安静等待隔离人员的时候，一件老式防护服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一个和我们穿着截然不同防护服的人，走进金凤酒店大堂。

防护服是厚重的布料，白色的老式防护服已经有些泛黄发灰，却依旧结实。

左肩上标志性的‘非典’两个字，醒目明确告诉我们，这件防护服在十七年前已经陪它的主人厮杀过另一个瘟疫战场。

这件防护服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