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文西餐厅”喝下午茶时客人多。炎炎夏日,橱窗里满是五颜六色的冰镇汽水、可口可乐、啤酒、香槟、酸梅汤、刨冰、冰淇淋广告,售卖自制的法式圆面包和奶油蛋糕。正餐时间,打领结戴白手套的英俊男招待就送来另外的菜单,有黄油鸡卷、火腿沙拉、鲜烩大虾、双色牛排、奶汁烤鳜鱼、罐焖牛肉、炸猪排、烤鸡等等。老重庆人是吃不来西餐的,觉得洋人就吃点儿面砣砣,喝点儿红水水,嚼点儿生菜叶子,很可怜。抗战期间,大撤退来好多的人,各地名厨也接踵而来,重庆就中西餐争艳,西菜西点大行其道。
赵雯请人在这里吃西餐,跟她对坐的是穿西装的袁哲弘。两人手持刀叉,切割半生不熟的牛肉往嘴里塞,用盛有香槟的高脚杯碰杯喝酒。
“……重庆的西餐,开先是山东来的纪云生在都邮街开了家留俄同学餐厅,承包留俄同学团体聚餐,称为‘公司菜’。他的拿手好戏是正宗的俄国‘罗宋汤’,用料有牛肉、胡萝卜、土豆、洋葱、番茄、香叶、酸奶油、鲜茴香、猪油炒面粉等17种,又香又酽。他祖父是赴德国的厨师,他的投资很广,重庆的西餐厅几乎都有他的股份,被誉为‘西餐大亨’。”袁哲弘兴奋说,喝香槟酒,酒色满面。
“最先是俄国餐厅啊?”赵雯嚼牛肉问。
袁哲弘点头:“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盟军来重庆了,盟军的招待所就吃西餐。宋子文公馆也时常举办西餐宴会,接待各国驻渝使领馆的洋员。这股西洋风一吹,重庆城的时髦男女就以吃西餐为时髦。一些人也出洋相,他们乱握刀叉,用手抓吃,咀嚼声大,把餐巾弄得油不邋叽的。”
“嘻嘻,我开先吃西餐就是这样。”
“嘿嘿,我也是。西餐生意一好,市区就陆续开了留法比瑞同学会西餐厅、中美文协西餐部、卡尔登餐厅、胜利大厦西餐部、皇后餐厅西餐部,这些西餐厅都对外营业。而银行同业公会的西餐厅恕不对外,是私密场合。五四路口嘉陵茶社楼上也有西餐厅,专为宽仁医院的外籍医生服务。”
“你晓得还多。”
“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嘛。”
“军统的人,重庆的大小餐厅都被你们吃腻了。”
“不是恁个的。”
赵雯笑,举杯与他碰杯,心里也埋怨自己,说了请宁孝原吃沙利文的,倒请了袁哲弘。今年春天,她与宁孝原在磁器口会面后,时有往来,两人谈古论今说东道西,说到抗战胜利在望都振奋。而他提到他俩的婚事时,她就说急啥子嘛,就转了话题。他就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相。
“赵雯,我跟你说,重庆这‘沙利文西餐厅’跟北平那‘莫斯科餐厅’一样的有名气,是唐绍武等十几个袍哥军人袍哥大爷开的。唐绍武当年在熊克武手下当过兵,靠贩卖军火起家……”
赵雯听着,想到跟宁孝原说到的抗战胜利在望,问:“呃,袁哲弘,你跟我说到过的那个缪斌,现在啷个样了?”
袁哲弘就警惕地四瞅,压低声说:“一个多月前,缪斌收到了国民政府‘停止关于所谓和平撤兵谈判’的电报,他的活动就此告终。”
赵雯愤愤说:“硬是,小日本的败局已定,还去搞啥子媾和!”
袁哲弘叹道:“委员长也有他的想法。你晓得的,前年11月,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我国民政府蒋主席在开罗开会,发表了《开罗宣言》,提出美英中三国联合向小日本作最后的反攻。战争胜利后,把我国的东北、台湾和澎湖列岛归还我国。可是今年2月,美英苏三国头头在雅尔塔举行对日最后作战的会议,却没有请蒋主席参加。蒋主席担心美英苏三国会出卖我国的利益,担心日本与三国进行保留汪伪政府的有条件的投降谈判。”
“不可能啊。”
“难得说。再有,国民政府离华北、东北远,而延安离华北、东北近。哪个先控制日占区,哪个就有可能控制整个中国。蒋主席担心日本崩溃后中共难以控制,想让日本在保留一定实力的情况下投降。”
“就让你们戴老板密办这事儿?”
“戴老板啥事都听蒋主席的,那个缪斌跟国民政府关系甚密,他去做对日媾的事情合适。”
“他是叛徒。”
“是。他在黄埔军校担任过教官,出任过江苏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的厅长,因贪污渎职去职,投靠了日本人。汪精卫在南京另立伪政府后,他出任伪政府立法院的副院长。后来,见战事对日不利,他就又跟何应钦、戴笠接头。”
“哼,见风使舵。他个汉奸去跟主子媾和,谈的条件必定于主子有利。”
“我方强调的条件是,日本从我国全面撤军,解散南京汪伪政府,取消满洲国国号。缪斌狡猾,要戴老板提供保证,戴老板向蒋主席请示后,蒋主席给了他一个手令。”
“啥子手令?”
“‘特派缪斌为代表同日本政府协商和谈’。”
“卖国和谈!”赵雯说,悟出什么,“哦,明白了,留条路。是说呢,大小报纸,包括《新华日报》,时常有破获来自上海、南京、武汉沦陷区的汉奸案件的报道,却没见一个真正的汉奸落网。你们的监狱不是常闹人满之患么,其实,关押的多是中共的人和民主人士。”
“消息真真假假。”
“你步步高升到少将了,保密嗦。”
“小小区长。”
“军统局渝特区的区长,厉害。”
“为党国尽些薄力。啊,还忘了祝贺你,祝贺你荣升晚报社会部主任!”
“小小主任,呃,你咋晓得?”
“你的事情我都特别关心。你听英国BBC的英文新闻播报,就及时报道了反法西斯和抗日战争的最新战果,得到了上司的青睐。”
“你个密探,间谍!我跟你说,有条消息我抢先报道后,其他报纸都没有出来,主编问我到底听清楚没有,我还担心了,第二天,各大报纸这消息出来了,我才松口气。”赵雯捂嘴笑,想到日特间谍,“哲弘,你说你为党国尽些薄力,你是尽了大力的,没得点儿建树,你能够坐到这个位置?听说,刺杀日特第一女间谍南造云子,你就有头功。”
“你咋晓得?”
“我是记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凭你这发问,就证明你是参加了的。”
袁哲弘不置可否笑。
他确实参与了刺杀南造云子的行动。南造云子生于上海,其父南造次郎是老牌间谍。她精通骑射,能歌善舞,勾引了一批国军的高官,窃取了不少重要的军事情报。上海吴淞司令部给国防部的扩建炮台的报告就被她窃取了,日军进攻上海时很快就将其要塞摧毁。军统局多次派人暗杀她,她都躲过了。她对同伙说,这些支那特工根本不是我日本特工的对手。上前年4月的那个晚上,疏于防范的她单独驾车去霞飞路百乐门咖啡厅会见要客,刚出租界就被军统的人跟踪。她常去那咖啡厅会客,那里也埋伏有军统的人。穿中式旗袍的她戴大墨镜,观察四周,下车,将车钥匙交给门童,朝咖啡厅的旋转门走。“南造云子!”有人轻喊。她下意识回头,立感上当,迅速向旋转门冲。“叭,叭叭……”几声枪响,她应声倒地,33岁的日本王牌女谍魂飞咖啡厅前。那个轻声喊她的人是袁哲弘,朝她射去了第一颗子弹,击中她胸膛。
赵雯说:“佩服你,南造云子就该杀!”
“是该杀!”袁哲弘说。心想,你宁孝原总在赵雯跟前夸赞自己,我做的事情是不能讲的,可消息灵通的赵雯还是晓得了,我袁哲弘也是抗日的英雄,是无名英雄。大口灌香槟,拍打脑门,“咳,这香槟酒喝多了也打头。赵雯,也是你我才说了这些,你可千万要保密啊,绝对不能上报纸!”
赵雯乜他:“我是细娃儿呀,不懂事呀。”
袁哲弘挠头笑,喝酒,香槟酒如蜜汁下肚,是赵雯请他来吃沙利文的:“赵雯,你还要考验我?”
赵雯点头:“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当然要考验。”
有得空闲的宁孝原去找赵雯,她家的屋门上了锁。左等右等,她和她父母都没有回屋,只好登十八梯回返。天黑下来,昏暗的路灯亮了,他那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重庆的夏天,屋里是不能住人的。
十八梯的梯道两边摆满了凉椅凉席凉板,坐着躺着男女老少。男人几乎都只穿一条腰裤,女人穿的少得不能再少,细娃儿一丝不挂,最大面积地露出雪白的铜红的黝黑的肌肤。蒲扇纸扇篾扇摇动,既扇风也驱赶无处不在的蚊虫。火炉重庆的重庆人,酷暑季节在檐下街边过夜早习以为常,见惯不惊。宁孝原穿的军衬衫已是水湿。有小贩叫卖炒米糖开水,叫卖稀饭凉粉凉面,天好热,没有找到赵雯,他没有食欲。
“冰糕冰糕,青鸟牌冰糕,香蕉橘子牛奶豆沙冰糕,冰糕凉快耶冰糕……”
穿腰裤的男童背冰糕箱叫卖,唱歌一般。他叫住男童,买了两块豆沙冰糕,冰糕下肚,稍感凉快。
宁孝原走过较场坝,走到人流熙攘的“精神堡垒”前,那旗杆上的旗帜一动不动。没有风,有风也是热风。他挥汗左拐,先回宁公馆去避避暑热,问候一下父母。走着,看见一张磁器口的彩色广告,古镇被清丽的嘉陵江水和葱郁的歌乐山怀抱,想起件难忘的事情。
“娘,你看见那群鸽子,有几个带响弓/巨大的眼泪忽然滚到我的脸上/乖乖,我的孩子/我看见五十四只鸽子/可惜我没有枪……”
他是在歌乐山巡查路过林庙5号那土墙房子听见这朗诵的,这房子的位置不错,左望云顶山右望狮子山,四围松林环抱。他读过这首诗,是赵雯给他的晚报上刊登的冰心的诗。赵雯给他说,冰心是借母子俩的对话揭露那群“带响弓的鸽子”---日本飞机对重庆的狂轰滥炸;表达慈母渴求扛枪打日寇而又不可能的遗憾心境。他寻声轻步进屋,见一个朴素端庄的中年女士在动情朗诵,啊,她莫不就是大作家冰心啊,他听说冰心住在歌乐山上,恭敬地做了自我介绍。中年女士说,我是冰心,您就是英雄宁孝原啊,我在晚报上看到过您的事迹,快请坐。端给他一碗老鹰茶,请喝茶。介绍了屋里的来客。他万没有想到,这些来客是老舍、巴金、郭沫若、臧克家,都是如雷贯耳的大文豪。赵雯给他说过,冰心39年就来重庆了,是为躲避战火从云南瑞丽过来的。有关部门希望借重她的名气邀她参加全国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工作。可冰心觉得这工作除了替当局装点门面外,于抗战并无实际意义,就退还了聘书和薪金,躲到歌乐山上这土墙房子里潜心写作,为这房子起名为“潜庐”。这一向,勤于写作又生活饥馑的冰心病了,这些大文豪是来看望问候她的。郭沫若在屋里渡步吟诗赞她:“怪道新词少,病依江上楼。碧帘锁烟霭,红烛映清流。婉婉唱随乐,殷殷家国忧。微怜松石瘦,贞静立山头。”屋里人都拍巴巴掌,老舍的巴掌拍得响。郭沫若笑问老舍,你这位“文协”的领导,深居在北碚林语堂的屋子里笔耕,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老舍呵呵笑,感谢我夫人给我带来了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冰心问,啥长篇小说?老舍说,我夫人九死一生从北平来渝,带来了她在北平的所见所闻,触动了我的灵感,我正在写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写了十之有三了。臧克家伸拇指,好,我等翘首以盼!宁孝原听着,感受到浓浓的文学氛围。这时候,进屋来一个要员,都认识,是委员长的御用笔杆陈布雷先生。一番寒暄之后,陈布雷说,想请冰心加入国民党。冰心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要在国民党受压时加入还有点儿骨头,现在你们当权了,我对国民党也没有什么汗马功劳,就不入了吧。陈布雷显得尴尬,就言说起其他的事情。
“哈,是宁老弟,回来了也不打个照面。”
迎面跟他打招呼的是也穿军衬衫扇纸扇的蔡安平。宁孝原晓得,蔡安平总部有人,又有战功,现在是联勤总部军运处的少将处长,军衔比他这个中校高,抬手敬礼:“报告处座,卑职返渝后登门去拜望过您,向您致谢,说您公务繁忙去朝天门码头了!”
蔡安平擂他一拳:“团座,不,师参谋长,你折杀我也,还称呼啥您的,见外呀!”拥抱宁孝原。
二人拥抱。
“活着就好,谢谢你对家父的关照!”宁孝原说,眼圈发热。那次战斗,日军的一颗炮弹飞来,他身边的蔡安平猛将他扑到,护到他身上,他安然无事,蔡安平的右肩被炸伤。他好感谢,为他请功,蔡安平获得了舍身救长官的“忠贞奖章”。自那,他对蔡安平的看法有改变,以前总觉得他神秘兮兮的,还暗地里告他黑状,其实对他忠诚。
“说啥谢哦,你我是生死兄弟,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蔡安平说。
宁孝原搂他肩头:“蔡兄,对的,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去年秋天,蔡安平的父母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被去他老家扫荡的日本鬼子杀害了,就他孤身一人了。
蔡安平叹道:“宁老弟,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咳,有的底线你不该去碰。说实话,早先我是想取代你那团座的位置,可相处后发现你这人不错。你的人品、干才都在我之上,少将、中将你都当之无愧。不想把你降为了中校,过了,太过了。”
宁孝原苦笑:“不说这些,走,去我家喝两杯!”
“去你父亲那宁公馆?”
“对,去坐坐,谢谢你对家父银行生意的关照。”
“宁老板请我去你家吃过饭的,你家可真阔气。不过,今晚不去,下次去。”蔡安平说,拉了宁孝原往朝天门方向走,“我领你去一个地处,你这公子哥儿一定喜欢。”
夜山城的大江是墨黑色的,倒映的灯火金光点点;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错落的楼房似奔跑的野兽俯视的怪物;路灯与闪灼的霓虹灯辉映,弯拐的街巷变换着颜色;似有似无的歌声有如天籁之音。站在“弦琴堂子”楼上包席房窗前的宁孝原迷醉了,久违的那种躁动膨胀。对于进风月场所,倪红责骂过他,赵雯告诫过他。克制的宁孝原与放纵的宁孝原在打架。
实话说,蔡安平领他来这里他是快慰的。来的路上,蔡兄说了他与梅姑娘的事情。他真难相信,那个苏州来的梅姑娘竟会把对女人挑剔的蔡兄弄得颠三倒四,至今才只让蔡兄摸了摸她那细白的小手。蔡兄说,这里的妈妈说了,就是耍个格调。
侍女送来酒菜,席面就热闹。
精致的小碟子小碗盛了名贵的苏州菜肴,酒是茅台酒。陶瓷壶泡的西湖龙井,侍女为宁孝原、蔡安平掺了茶水,躬身笑笑,出门去。
宁孝原渴了,端了小茶杯喝茶,一口饮尽,欣赏精致的陶瓷茶壶、茶杯,茶杯的底部印有“荣昌陶器厂”字样,杯薄如纸,他用手指弹,声如云磬:“哈,我们老家的货。蔡兄,这茶壶、茶杯是家父那‘荣昌陶器厂’产的。”
“哦,是荣昌陶!”蔡安平也喝干杯中茶水,用手指弹,听声响,“果然名不虚传!我早听说荣昌陶了,不想在这里看见,还是你家的产品。”
宁孝原笑,自掺茶水喝:“这茶壶、茶杯是素烧的‘泥精货’,古朴而淡雅;还有着色的‘釉子货’,那可是晶莹剔透。”
蔡安平笑:“有讲究。”
“荣昌陶是四大名陶之一,高手做的陶器被不少收藏家收藏了。荣昌在康熙年间就产缸、钵、罐等粗陶,后来又产杯、碗、瓶等细陶,销往了滇黔藏陇陕等地,销往了东南亚。”
“你行家呢。”
“听家父说的。”
“你父亲有眼光,期待你家的陶器厂发达,期待你家的银行业发达。宁老弟,不是我说你,你就该跟你父亲做大生意的,你父亲跟我说,你整死都不干……”
两人说时,一个美女子快步进来,搂蔡安平亲了一口,贴他身子嗔道:“妈妈说你来了,真是,好久都不来!”蔡安平周身发热发怵:“事情多,这不来了么!”镜片后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对宁孝原介绍,“宁老弟,这是梅姑娘。”又对梅姑娘介绍,“这是我给你说过的抗日英雄宁孝原。”梅姑娘向宁孝原颔首笑:“早闻大名,晚报上连载您的事迹好多天!”
蔡安平招呼入座,他坐首席,宁孝原坐他右侧的主宾席,梅姑娘坐他左侧的陪席。梅姑娘起身开酒瓶时,宁孝原凑到蔡安平耳边:“你扯谎嘛,说是只摸过她的小手,她可是一进屋就亲了你一口,贴了你好紧。”蔡安平凑到宁孝原耳边:“她是第一次亲我,真的,信不信由你。”
梅姑娘为他俩斟酒,酒香人香。
她穿薄如蝉翼的嫩绿色夏布花衣裙,足登柔软的绣花布鞋,鲜丽不张扬,时兴又素雅。斟酒毕,她并不敬酒,去到茶桌边取了琵琶怀抱,抚裙端坐,蹦蹦蹦弹唱:“虎丘山麓遇婵娟,疑是姮娥出广寒,展齿一笑含丰羞,淑女窈窕君子逑……”吴侬软语,娓娓动听。唱毕,放下琵琶,这才过来向他俩敬酒,讲说席面的菜肴:“都是苏州的名菜,这是‘苏州鳜鱼’,本该用太湖野生鳜鱼的,这不,逃难过来了,就用的长江野生鳜鱼,‘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肺。’乾隆皇帝六下江南都品尝了这道菜的。是把鳜鱼改刀后,洗干净油炸,加番茄上色,味儿咸鲜酸甜;这是‘雪花蟹斗’,不知情的,粗眼只见雪白发蛋,殊不知其下的蟹斗才最为精妙……”
宁孝原暗叹,难怪蔡兄被她迷住,眼耳口鼻心都是美的受用。
三个人喝酒吃菜说话,宁孝原方才的那种躁动弱了,那妈妈说得对,就是耍他妈个格调。掏出根纸烟捏打火机点燃,跨二郎腿吞云吐雾,悠然自得。
“……为然何传书又把信带?两脚跨绣房,打开龙凤箱,龙凤纸儿取一张……”
方才那似有似无的天籁之音清晰悦耳了,隔壁包席房里传来妙曼的四川清音,跟梅姑娘唱的苏州评弹又是另外的韵味。宁孝原更喜欢家乡这悠脆的清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蔡安平竖起耳朵听。
梅姑娘笑道:“看来二位都喜欢,我去叫了红姑娘过来唱,聚在一起更好玩。”蔡安平说好,宁孝原说要得。梅姑娘就去叫了隔壁包席房的红姑娘过来,红姑娘穿绣有莲花的粉红色短袖旗袍,怀抱月琴弹唱:“丝线抽一根,花针摸一苗,针线穿好绣荷包……”认出宁孝原来,“一绣一条龙,太阳一点红,再绣一个满天的星,明月照当空……”声音哽咽。斯特恩跟来,抚红姑娘肩头:“倪红,你今天唱得好动情……”看见宁孝原,“哇,是孝原兄,好久不见!”伸臂搂抱宁孝原。
宁孝原认出倪红来,两个女人一比,青春靓丽的倪红就把梅姑娘比下去,他被斯特恩紧紧搂抱,眼见倪红抚泪出门去。